1976年秋天，收获的季节。
一连好几天，妈都在离家不远的几块地里收割黄豆，也就是忙得忘记生日的那些日子❶，一天傍晚妈要我炒油盐饭，让我、弟弟和妹妹先吃，因为现饭❷不够，爸爸回来后他们另做疙瘩子❸吃。
那时我不仅会炒饭，而且会做饭，但这次在匆忙操作中，不知怎么把简易的煤油灯碰翻了，连芯带盖掉到锅里，幸而装有一半煤油的瓶子没倒，弟弟妹妹好像都说：吃不成了，怎么办？
我开始有点慌乱，但立刻镇定下来，立即炮制妈妈的做法，把饭盛放到盆里用水淘，淘洗一遍嗅闻一下，三遍之后没有味道乃罢；然后把锅认真清洗干净重新炒，多加几汤匙油，文火慢炒微焦，还是香喷喷的！
大约在这两年前也就是1974年有一次妈指导我炒饭时，也犯过同样的错，我对妈的做法有些狐疑，还说：这能不能吃？
妈说：“怎么不能吃？那喂牛的大麦还有苦味，***湾的***一家人吃过；59年的时候***湾的Zy的妈***，洗碗洗锅的水都不倒掉,镇一会儿，把清水滤掉也吃了。我看你有本事到时候不愁吃不愁穿的。”在之后的十几年了，妈让我温习过好几遍。
有次放牛的时候我偶尔发现，凡抗旱抽过水的堰塘的堤坝放置柴油机的地方都有柴油渗漏，所到之处非焦即枯，甚至第二年春天还能见到痕迹，四周的野草凶蛮延伸顽强蔓爬才能掩住，心想：煤油柴油是有毒的，不能吃的！
1976年初冬，为进一步贯彻“农业学大寨”、“以粮为纲”的精神，胜利大队唐书记家住四小队离我家约700米的张家湾的五姨爹到大寨参观学习了！
首先告诉我这一消息的是爸爸，而且是在饭桌上，爸爸说：大寨大队书记陈永贵被提拔当了国务院副总理，生产队的有几个人议论说是毛主席希望一个农民当副总理管农业从而解决吃饭问题。爸爸的其他评论不怎么独特，我已经很模糊了，但“农业学大寨”、“以粮为纲”的实际影响我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刘店学校因为要办高中，筹备扩建校址，先是计划建在学校旁边也就是毗邻供销社油库那块旱地里，墙基牵线划好靠近菜园的一段已经开挖了，后来弃之不用，另外建在刘店学校对面的窄窄的山坡上，我现在还记得的解释是：一是“农业学大寨”要把粮食生产高上去不能占用农地，二是靠油库太近怕出危险。
1977年春，我们五个年级的小学生都到山上上学了，刚开始没有操场，女生厕所是用几捆桠子柴围成的，男生厕所则是用五六捆桠子柴遮蔽大部分拼成圆形，另外部分一边对着山凹，大便时蹲在挖的土坑里，小便则喜欢围着几颗松树，结果在用青砖做的厕所没有建成之前松树就死掉了。上学晴天还好，一下大雨，泥泞难行，从公路上到山坡上很是不易，更难的是走廊上就像放干水的秧田，有些粘性的糊糊的泥浆漫进鞋里，溅在裤子上。
1976年随南掀起了“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到处都是粘贴的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主要标志就是大兴水利新建古城的青林水库，1976年农历年底勘测打桩，1977年调动随县南部四五个公社的劳力正式施工，据说新建青林水库一是“农业学大寨”的需要，二是纪念李先念将军在柳林古城、何店、洛阳一带组织指挥军民为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做出的卓著功勋，湖北省省长为三个人民公社拨专款兴修水利（库）。
我为什么对这两幅标语印象比较深呢？尤其是“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一则因为我姐夫是刘店拖拉机站的驾驶员，人们羡慕他工作更稳当了，我为他窃喜；二是拖拉机站要买新的拖拉机扩大规模，大姨的住房就在拖拉机院子里上面强令他们必须限期搬迁，大姨向我妈多次诉苦，在房子已拆新房没建成之前大姨还痛哭痛诉过一场。
我对“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有印象则是由于光明大队拖拉机手武修齐师傅的比喻，一次二舅请武师傅拖瓦，爬舅舅屋后面的坡熄火了，我们好几个人帮忙推，丝毫不顶事，武师傅只得拆卸几个零件拔掉一根油管子，然后清除里面的油垢，武师傅说：“油是拖拉机的命脉，它和水利是农业命脉一样，没有水不行，没有渠道不行，渠道堵了也不行！”二舅舅连夸“生动”、“形象”！
1976年三里岗人民公社学习大寨的标志性工程是兴修八一大队的河渠干堤和农田。
1976年冬、1977年春、1977年冬三个农闲时节，我们生产队的劳力是最疲惫奔忙的一年，1976年冬到八一工地的劳力，1977年春又要到青林水库，从1966年担任生产队队长到农村综合改革村组合并时才退休的晏队长 2016年腊月19回忆说：“那时人都被上头催黄昏❹了，天天要劳力，四队总共120多人，硬劳力30个不到，我简直就不知道怎么办。”
那时人们称在工地劳动为“出差”，其实在我刚学历史的时候，尤其是教我历史的张老师把“井田制”和大集体与种自留地联系起来❺之后，我觉得用“徭役”可能也错不了多远。
爸爸到青林水库“出差”，我印象比较深，我们生产队开始每隔三天派两个人下午提前一个多小时回来，第二天两个人把所有劳力的菜都挑上鸡鸣第二遍动身赶到工地吃早饭，按时出工，因为从家里到青林水库有12里得一个多小时。为什么要自己带菜呢？工地只负责蒸饭，即使弄点菜，也是“跟猪食一样煮一伙❻”。饭即使吃饱了没有油水饿的也特别快，拉板车、挖土、尤其是打夯人扛不住，按照恒正哥、富正哥、明义哥们的共同说法“出差”就是“吃人饭干牛活”。
爸爸到八一工地“出差”，有一件事还有记忆。到八一工地也很累，最难的是要从古庙管理区向阳大队（现在的柳木桥村）与八一大队交界的山上运石头到工地，然后把大堤砌磊起来，后来为了赶工期，号召民工回家的时候用板车带各地的墓碑（那时的墓碑都是石头凿成的），我们生产队的劳力先一天商量用板车拖两块，把我家菜园旁边一颗大栎树下的碑第二天抬到公路上，还有就是五姨屋侧边当桥用的那块。我屋后的那一块碑是劳力在1974年开挖沟渠，准备从我门前堰塘抽水翻山到猪头岭时发现的，五姨屋侧边的那一块是五姨五姨爹做房子之前就在那儿的。第二天，四五个劳力才把我菜园旁边的墓碑抬到公路上，板车上只有一块。其他的劳力没有人开口给五姨五姨爹说，因为不知道是否答应，何况同意了谁去搭桥呢？
1977年我们胜利大队在工作组的指导下六个小队都兴起“农业学大寨”的热潮，各个小队都有自己的任务。
二小队的任务是把原来的周店街道的农户迁到山边上去，把原来的街道、房子改成农田，表叔就是那时被迫搬到坡上的❼。
三小队住在畈中间的华亮叔叔、卢医生等的房子要拆迁改成农田，搬到庞家河水库大堤靠近卢家岭比较平缓的山冈上，因为做房子要平整小丘和坟地，恰巧我22岁夭折的幺叔的坟墓就在那儿，因为工作队下了最后通牒，爸爸只好请半天假去把坟挖开，把骨头捡起用袋子背回埋在我菜园后面离我死去的亲爷爷坟头30米的山凹里，奶奶到幺叔的新坟头恸哭过好几场。
我们四小队则是边边角角都挖出来了，比如我比较熟悉的石菩萨凹子的那块地、小蛮屋基的那块、晏家湾从冯家冲翻山过来干堰下面的那块都种上庄稼，但放牛的时候爷爷和人聊天，指着高矮不齐塔拉着的庄稼评价说：“广种薄收有么用？”
“农业学大寨”、“以粮为钢”、兴修水利持续到1978年春，民工虽然在水利工地“吃人饭干牛活”，但“在生产队的田里干活，嘴上说社员是主-ren，但干起活来好像是为别人的，能懒就懒、能混就混、你拿就拿，出工不出力”❺，结果如何呢？我想摘引《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由来》学习时报 2008年9月29日资料说明：
农民的生活，安徽农村最有代表性。1977年6月，中央任命万里担任安徽省委第一书记。到任以后，万里先后来到芜湖、徽州、肥东、定远、凤阳等地调研，所见所闻，使他大为震惊。他后来回忆说：“原来农民的生活水平这么低啊，吃不饱，穿不暖，住的房子不像个房子的样子。淮北、皖东有些穷村，门、窗都是泥土坯的，连桌子、凳子也是泥土坯的，找不到一件木器家具，真是家徒四壁呀。我真没料到，解放几十年了，不少农村还这么穷！”（田纪云：《万里：改革开放的大功臣》
据原农业部人民公社管理局统计的数字：1978年，全国农民每人年均从集体分配到的收入仅有74.67元，其中两亿农民的年均收入低于50元。有1.12亿人每天能挣到一角一分钱，1.9亿人每天能挣一角三分钱，有2.7亿人每天能挣一角四分钱。相当多的农民辛辛苦苦干一年不仅挣不到钱，还倒欠生产队的钱。
我们再来看2016年10月17日 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表的《中国的减贫行动与人权进步》白皮书摘要（截图）如下：
改革开放30多年来，7亿多贫困人口摆脱贫困，农村贫困人口减少到2015年的5575万人，贫困发生率下降到5.7%。
联合国《2015年千年发展目标报告》显示，中国极端贫困人口比例从1990年的61%，下降到2002年的30%以下，率先实现比例减半，2014年又下降到4.2%，中国对全球减贫的贡献率超过70%。中国成为世界上减贫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率先完成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的国家。
（按现行农村贫困标准衡量的农村贫困状况 新华社发 20170423陈可国截图）
请注意1978年贫困发生率是97.50%，1990年的中国极端贫困人口比例是的61%。
学者 徐谨的著作《印钞者》第287页（中信出版社2016年2月出版）指出：“从数据看，中国经济停滞使得直到1980年的中国人均收入只是略好于小说《悲惨世界》中展示的状况。”
无论是回忆录、统计数据还是学者著作，他们相互印证，结合我个人的经历和体验，我认为是真实无疑的。我的问题：是什么导致1980年这样的“悲惨世界”呢？
人们通常认为是改革开放才使得乾坤扭转奇迹发生，那么改革开放的本质是什么呢？
只有真正弄清这两个问题，才真正关闭了中国后退的门，才能为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脱贫与制度变迁提供价值指引与普世经验。
（未完待续）
❶参见微信公众号历史文章《姐姐出嫁》
❷中原一带[方言]∶剩饭
❸疙瘩子：用小麦面粉做成的疙瘩一样的面食
❹黄昏：糊涂，比喻严重糊涂。
❺参见微信公众号历史文章“秤能称出重量，称不出是尿还是水！”（上）
❻煮一伙：煮一会儿，煮熟
❼参见微信公众号历史文章《缠足，病态还是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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