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大食堂吃饭，是时六点半左右，大食堂最后一波食客已杯盘过半，部分打菜的员工已经开始帮忙收拾碗筷、托盘。
这时一个头圆体宽的中年男人推门进店。我正吃着腊肉，肉质竟然滑嫩可口，咸鲜适度，呷一口冰镇酷儿，在略有燥热的初秋，竟舒爽畅意至极。
“员工可以对顾客说这样的话吗！！”
“你真是脑子坏掉了！”
“我买不起这个菜？！”
“员工可以对顾客说这样的话吗！！”
“你真是脑子坏掉了！”
“我买不起这个菜？！”
人的本质就是一台复读机，特别是暴怒的时候。
中年男人蓝色的衬衫束在裤子里，带着金属边眼镜，因为他一直背对着我，所以没看清他长相，我也没有特别的心思在他转身付账时瞅一眼尊容。
因为我此刻内心奔涌，心无他物。
我想起我爸。
六年前的冬天，在郑州火车东站。
大二寒假，我从北京回到郑州，我爸在车站接我。他身材瘦小，当时天气冷，穿了一件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在去公交站之前，他去了一趟广场地下室的卫生间。我在广场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他出来，我拎着行李箱准备下去找他，在门口就听到了他和一个打扫卫生间的老妇女在争吵。
具体的激烈的言语，已经在我选择性的失忆中遗忘了，我知道我不敢回忆，特别是三年前我爸去世之后，它仿佛一根刺，但我要假装它不存在。
事情很简单，我爸洗完手之后，习惯性地甩了甩手，把手上的水甩到了地上，然后那个老妇女就不依不饶，拿出农村老妇骂街的架势肆无忌惮地对一个来火车接儿子的父亲出言不逊。
那天，我们从火车站回去的路上，他不止一次地问我：“我就那么失败吗？”
如果他不是早早离世，事实会告诉他，他会多么成功。
在那个中年男人羞愤交加捶打取餐台的咣咣声中，终于有食客不耐烦地喊了几声：“别吵了！”
其实，能想见，人到中年，被人嘲笑买不起一盘菜是多么大的侮辱。
在他们嘈杂的“复读”攻击中，那女人说的一句“有钱人谁来大食堂吃饭”，虽然一闪而过，却让我们颇为尴尬。
“我真为你感到可怜！”中年男人甩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女人仍旧喋喋不休。
吃完饭，到五彩城的西西弗书店看书。《万历十五年》已看过半，旁边空着的位置爬上来一个小姑娘，戴着眼镜，小学三四年级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看书。
没多久，突然一阵带有嘈杂电磁波的女人的声音在静默中炸裂开来：“买错了不知道吗？怎么搞的？照片不是发你了吗，还买错？你干嘛呢，怎么不接电话，啊？赶快再去买！”
一个男人拿着跟他老婆视频通话的手机走了过来，对着小姑娘喊道：“别看了！赶快去买去！都九点了看什么看！”
“爸，妈，你们小声点好吗？我在书店里看书。”小姑娘近乎乞求地说道。
手机里的女人声音不依不饶：“你买错了有什么用！扔扔掉好了！照片都发你了，还买错。怎么搞的！赶快再去买！”
小姑娘小声说道：“妈你声音轻一点，我在书店。”
男人喊道：“九点了还看什么看？！快点走！”
小姑娘委屈地合上书，从高椅上爬下来，说道：“就不能安安静静看会儿书吗？整天就知道玩手机。这么大声说话，让别人也不得安宁。”
旁边看书的小哥忍不住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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