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疑中副车
如果说女儿都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送儿子娶亲就好像是光耀门楣的喜悦事,那么让女儿出嫁就大多是抢了父亲的心头肉般让人割舍不下。
十几岁的时候,作为家里长孙在姑姑们出嫁的都是需要去第一个开门迎亲的,奶奶在屋里给姑姑喂糖心鸡蛋,爷爷就在一旁抹着眼泪。其实那个年纪是不明白结婚这样有席吃的好日子有什么哭泣的理由的,直到很久以后才后知后觉把女儿托付给另一个男人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情。
余光中在这处写得颇为俏皮,他把女儿成婚比作是瓜熟蒂落自动落到行人手中,又比作战事吃紧却不料里应外合,最后只得叹一句“寇入深矣”。可转念又想到自己也曾是那个不劳而获的行人,也曾被老丈人当作假想敌人,又不免喜悦于自己的好运气。
最好的文人风骨莫过于此,写得出乡愁,也开得起玩笑,端起架子威风凛凛,放下身段平和近人。《我的四个假想敌》该是全书里最幽默的章节,四个女儿初长成,从膝下承欢到各自高飞,心里的确“伪作轻松”,与笨客们相互打趣以为面面俱到,可真到“兵临城下”了也是心口发凉,慌乱至极,热闹至极。
日不落家
就如同叶芝不止写过“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也同样会说“年轻时,我们彼此相爱却浑然不知”。余光中对于思乡之情的纪念也远远不只是一首《乡愁》,人物的内心世界在不断圆融中走向成熟,相比于1952年时的“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一般苦涩哀伤,九七年写成的《日不落家》则显得开朗了许多。
97年香港回归,日不落帝国的旗帜终于从这片土地上缓缓降落,而距离大陆台湾两岸开放探亲也已经过去十年,年轻时候以为的故乡遥远,目不可及,在如今的余光中看来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事。她的四个女儿也相继嫁出国门,一家六口人反倒像是个“日不落家”遍布世界各处,互通有无的国际关系使得探乡不再是为难事。
不同的时区,不同的昼夜,不同的季节,每日里的家庭热闹变成了隔着小小屏幕的相互“寒暄”,老人的“愁”字淡了许多,只是思乡之情依旧浓郁:
“所谓恩情,是爱加上辛苦再乘以时间,所以是有增无减,且印累积而变得深厚。”
所有感情皆是如此,父母恩意,子女平安,家乡呼唤,日子过得越久则越显得举足轻重。
少年已不是少年
读余光中的大品散文,《鬼雨》总是绕不过的——太多电影剪接式跳跃片段,极有象征寓意的具象表达,以及凌乱的段落。
文章名字取自李贺的《感讽》:“山南何其悲,鬼雨洒空草,长沙夜半秋,风前几人老。”而全文一如李贺的风格,“奇诡”却不失妥帖。
开文便是一则通话,医生说着你家的孩子就快要撑不下去,直至已经死亡。从爱子早夭的噩耗为起始,全文贯穿古今,大谈生死,“莎士比亚的挽歌”里露出的讽刺,无人不怕死亡;“上山给孩子下棺”,遍布的乱葬岗犹如死神开设的幼儿园;“一封给友人的回信”又写到“最反对写诗的总是诗人的母亲”,可母亲早已经离去,新坟旧冢,秋雨连绵。
紧接着,便是意识的拔高,砸着琴键的肖邦、魑魅魍魉的哀求、竹黄池冷芙蓉死、女娲呼号、石头城凉、潇湘哭泣、大禹洪水……一切都在死去,一切都已经死去,“今夜的雨中浮多少蚯蚓”从古到今,白骨累累。
这是余光中极少数的尝试,想象的空间从爱子死去开始不断加宽,加深,加厚,而又不缺少音律美,所谓“大品”,便是如此。
好的诗与好的艺术是相通的,余光中行文风格变化多样,从不缺少美感,写诗如此,散文也是。本书书名取自老先生自作的小诗“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九州一色还是李白的霜”,单单此一句的意境就远远超过如今那些“归来仍是少年”式的文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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