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利沃土下的罂粟花 ——《史记》中的吕后

权利沃土下的罂粟花

                    ——《史记》中的吕后

       中国的史学家对女人是很苛刻的，《吕太后本纪》是《史记》中唯一一部为女人立纪写传的文章。

       在 汉高祖刘邦崩逝之后，吕后表现出了她的果断与狠毒：囚禁戚夫人，做成人彘；毒杀戚夫人之子赵王如意；欲毒刘邦长子齐悼惠王刘肥。干净利索的行事方式，让她很快控制了局势，也吓坏了自己的儿子——慈仁的孝惠帝；后人永远记住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但是，吕雉，她天生就是狠毒的善于权谋的皇后吗？

      《高祖本纪》中记载，当年刘邦还是沛县的亭长时，因为去参加宴会被吕雉的父亲吕公一眼相中。吕公认为此人将来一定贵不可言，遂将自己一直舍不得嫁出去的女儿“为季箕帚妾”。吕公为什么舍不得嫁女儿，并非出自疼爱，而是因为“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县的县令也曾经想娶这个女人。女儿是一个赌注，就看父亲把她压在哪里。当时刘邦已近40岁，而吕雉不到二十岁。爱情对于女人来说，从来就是奢侈品。

        嫁给刘邦之后，刘邦游手好闲家中。生了两个孩子的吕雉勤劳善良。《高祖本纪》记载，一次，吕后和两个孩子在田间除草，遇到一个老头讨水喝，“吕后因餔之”。“餔”在古汉语中的意思是“以食饲人”，对一个陌生老人，吕后是善良的。老头相面说他们将来会大富大贵。正逢刘邦请假回家，追着老头问，原来吕雉和孩子的富贵是因为刘邦，刘邦觉得很得意。女人的前途富贵的依托全在丈夫。

        这个任劳任怨的女人，一边操持里里外外的事物，一边带着自己生的两个孩子，还有刘邦之前的一个私生子，即后来的齐王刘肥。她因为崇拜这个男人而心生爱慕之情。可是刘邦仍然沉浸在被人追捧，自我追求之中。《高祖本纪》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一个女人和别人一起寻找“疑神疑鬼”的丈夫，找到之后，没有丝毫埋怨，从她的回答中可以看到她的爱慕。

      这是一个家庭条件不错，样貌也不错，勤劳善良能干，且对丈夫爱慕有加的妻子；也是一个爱自己的孩子，也爱别人的孩子的母亲，一个有爱心的能帮助路人的女人。

        那么，是什么改变了她呢？

      《高祖本纪》记载：……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从鲁出胡陵，至萧，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乃取汉王父母妻子於沛，置之军中以为质。当是时，诸侯见楚彊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

      刘邦不在，妻子儿女就成了项羽的人质。再多的崇拜爱慕和希望，到头来，柴米油盐全要妻子操持不说，还要和儿子女儿被抓去做人质，生死旦夕之间。

      《樊郦滕灌列传》中的故事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刘邦逃跑的时候，路遇儿子女儿，可是当时马已经精疲力尽，追兵在后。老刘竟然把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踹下马车。吕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当夏侯婴让两个孩子搂着自己的脖子冒死带他们冲出包围的时候，这两个从来没有有过父爱的孩子悲惨的一生早已注定。

       做了帝王之后，刘邦宠幸戚夫人，《吕太后本纪》中寥寥几句，写尽了一个女人的凄凉“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结婚多年，这个渣男耗尽了女人对爱情对生活的热情：结婚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然而聚少离多，生死关头如包袱一般被扔弃，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其实从来就没有熟悉过。这关头，老刘竟然还想要废了太子，改立戚夫人的儿子为太子。吕后终于决定出战了。

       当爱情、亲情变得不可能时，吕后知道，权力才是最有力的依靠，所以。与其说是一场保儿子、保太子的战斗，不如说是一场保权力的战斗。而且吕后深知，这场战斗，她没有退路。

        在留候张良的帮助下，吕后保住了太子。但是她知道儿子的性格：过于软弱仁慈。刘邦儿子众多，个个虎视眈眈。在处理戚夫人的儿子赵王时，吕后更加坚定了孝惠帝是打不赢这场仗的。她故意让孝惠帝去看“人彘”，她不是预料不到后果，但是，儿子，现在是一枚棋子，她只能牺牲。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利，其他人也知道：孝惠帝驾崩时，留候十五岁的儿子张辟强把话挑明了：“帝毋壮子，太后畏君等。君今请拜吕台、吕产、吕禄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入宫，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君等幸得脱祸矣。”丞相乃如辟彊计。太后说，其哭乃哀。吕氏权由此起。乃大赦天下。九月辛丑，葬。太子即位为帝，谒高庙。元年，号令一出太后。

       “号令一出太后”，这就是吕后唯一能要的。而在那个时代，对于女人来说，那又是最艰难的。只是其他的，她都尝试过寻求，可惜都失败了。

      电影《芳华》中有一句台词“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善良，也最能珍惜善良。”这不过是世人自我安慰之词罢了。一个始终不被善待的人，最能识别世态炎凉，最知道权力地位的重要性，也最容易成为权力的囚徒。

       于是，历史上有名的吕后出现了：做“人彘”；毒杀、饿死老刘的儿子；吓唬自己的儿子，幽杀自己的孙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害怕。她要分封吕姓子弟，便先分封高祖功臣；她看到“日食，昼晦”，“心不乐，乃谓左右曰：此为我也。”她终究没有称帝。或许还是老丞相陈平、绛候周勃眼光长远，当王陵质问他们是否忘记了当年的歃血而盟时，两位老臣说：“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夫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所以，汉初没有卷入权力之争的战争。在经历多年的楚汉争霸之后，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所以我才读懂了司马迁《吕太后本纪》最后的评价：“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这是唯一的温暖的评价——对一个女人，一个女政治家。 

     吕雉，仿佛是一朵权利沃土中的罂粟花。她曾经娇美动人，在权力的摧残下，与众不同的是，她没有凋残，而是成为了一朵罂粟花。

      只是，她真的没有凋残吗？

       还记得那段对话吗：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

         多年后，夫妻之间只剩下这样的对话：

          “高祖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于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憨，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馀，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

         “那以后，也不是你所能知道的了。”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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