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椿还是在深夜里喝水,听着冷水流淌过喉咙的声音,一瞬间就感到软弱。四年来她游遍世界的各个角落,在天南海北不同的地方过着一样的夜晚。喝水,寂寞地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交替成太阳的光亮,然后在众人忙碌奔波的时间里倒头大睡。
她习惯了这样放逐的生活,就如同习惯了没有尹天这个人一样。
现在是凌晨三点,漠河冷的要命,阿椿自言自语,说就是今天了。
睡醒已是下午,阿椿拖着行李前往飞机场,奔赴下一个放逐地点。
飞机轰然起飞,爬升在万米高空中,窗外云层一片暖黄。
阿椿在闷热的气流中,捂住嘴哭了。
她翻看着这些年没有寄出去的,写给尹天的信,如同踏入一场旧梦。
2011.3.14
最一开始你就对我说你最爱的歌手是许志安,于是我就去听,一听就是一整夜,听完之后我对你说,是啊我也一直喜欢呢。我对你扯了个小小的慌,从前我并没有听过几首他的歌,可为了可以离你近一点,我一边鄙视着自己的不诚实,一边去那样告诉你,你一定不会怪我吧。
之前我对你说要早睡,但你却顽劣的笑着对我说,一个不得志的唱歌的,除了晚上去酒吧里挣点钱,还能怎样,你是要饿死我啊。每次看到你这样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时,我的心脏总会很仔细的在疼。你发现了我的难过,就会哈哈大笑说想什么呢,我还没那么惨,然后就会端着酒和我碰杯。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在你面前有过一点点为你难过的表现,因为我知道,我喜欢的尹天,未来一定是会熠熠生辉的。
今天你照例唱许志安,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你好像永远唱不腻他的歌。你一直是个安静的人,唱起歌来也是,也许正是你这份淡然的安静,让许许多多的人守在夜晚去听你唱歌。我也是。但我从来都没有与你打过照面,来了就坐在角落里听你唱,你唱完了我也就走了。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你下场的时候抓住你,问你能不能和我喝一杯。你起初有点诧异,但还是淡淡地笑着,跟着我走到酒吧的角落。其实我们的关系和你整个人一样,淡淡的,好像永远都被万水千山阻隔着。三个月前我百无聊赖的来到这里,你坐在舞台中央唱着我叫不上名字的歌,是你眼睛中终年不散的大雾吸引住了我,至此一发不可收拾。你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棱角分明的脸总是给我冰冷的感觉,让我靠近不得。也许是小女生的好奇心,让我从遇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拼命的想要了解你。
你坐在我面前,和酒吧里的喧嚣泛滥格格不入。你应该还在上学吧。你看着我,眼中的雾气还在弥漫。我被你那样一双涂满漆黑夜色的眼睛震了一下,许久才回复你。是啊,读高中。我低着头,没有去看你,只听到你说,去上学,小孩,晚上别再来了。你下次能不能唱《喜帖街》,我很喜欢。你摇摇头,说你从不唱女生的歌。我不再说话,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你会为我唱的。
哦对,你叫我小孩,好像你自己多大似的。写到这里我不自主的笑起来,你觉得你告诉我我就会听吗。明天你还是会见到我的。
2011.8.11
或许你已经被我的顽固惹恼了,我总是有空就去找你,问你的过去,你虽然不对我发脾气,但你也很少搭理我。其实想想也确实是我的不对,谁愿意对一个不熟悉的陌生小孩将自己的经历一一交代呢。但想到这里我还是很难过,我追着你好几个月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肯对我讲。
没事啊,反正我是缠定你了。
2012.1.15
我还是没去上学,每天偷偷跑出来找你。那天和人起了冲突打了架,我给你打电话,你飞快地赶来,然后对我发脾气。我第一次见你有这样大的情绪,从前的你只是冰冰冷冷的,沉默不语。你吼我不自量力,我那时挺恨你的,我希望你来安慰我,可你只是在指责我。我扯掉手臂上的纱布,不顾一切的离开医院。你在后面喊着我的名字,我清晰的听见了你声音里的无奈。我就是让你无奈的,只有让你无奈,我才能确定我在你生命中存在的特殊性。别人做不到的,我去做。
你还是妥协了,好说歹说地劝我回去,我为我的阴谋暗自窃喜。尹天你还是心疼我的,你承认吧。我挑衅地看着你,我也知道你不会回答。这就够了。其实我也不喜欢和人打架,但是为了你的心疼,我打就打,无所谓的事。我想要是把这些告诉你,你肯定会鄙视我吧。
在医院里过了好些天之后,你让我回学校,你也要回家。我执意和你在一起,任凭你好坏话都说了我还是不走。可你好像已经厌倦冲我发脾气了,这些天你陪着我,我没少找你的麻烦。但其实啊尹天,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想做个讨人厌的女孩,我只是想让你牢牢的记住我,记住我这个让你束手无策的坏孩子。你也许不会懂吧。
我威胁你说,如果你不让我跟着你,我还是会打架,在你的酒吧里打。其实我想说的是,在你没有爱上我之前,我跟你死磕到底。
你还是同意了,以沉默的方式。我知道你已经恨透我了。
我跟着你回了家。你的家很小很小,小到只能放一张床和一点点家具。我看着这样狭小的空间,身体的某处地方疼痛起来。
阿椿。我听到你叫我,回头一看,你坐在地板上,没有看我。现在已是深夜,窗外还是车水马龙,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没有人愿意停歇。你过来。我听到你的话,慢慢地走进你,坐在你身旁。你拿起一杯水,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发出咕嘟咕嘟的寂寞声响。我被你的行为彻底震住了,我没有想到,一向距外界于千里之外的你,此时居然脆弱的像个孩子。我抱住你,你的身体僵住,把我的手拿开。我自嘲似的笑笑,走到你床边倒头就睡。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阿椿。许久之后,我听到你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回应,装作睡着,想听你继续说。你支支吾吾地讲着,那个晚上,我终于知道了你的过去。
你的父母一开始就不喜欢你搞音乐,而你执意如此,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来,他们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于是你跌跌撞撞,走到了现在。多么俗套的故事。而我知道这俗套的故事背后,你走到这里,是有多难。
你的语调平静,像是事不关己,直到你提起寇璇的时候。这个女人幸运的被你爱了许多年,从你离开家庭到她去世的时候,她都在陪着你,全世界,只有她支持着你的梦想。你哭了,我听的仔仔细细,我的心脏被你的哭声千刀万刮,我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反复的问,为什么上天要夺走她,让你这七年来都不得安生。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还是嫉妒地要死,这个叫寇璇的女人离开了你七年,你还是那样爱她。
后来你安静了下来,许是回忆的累了,睡着了。
我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把被子给在地板睡去的你盖好。
我看着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布满着我的绝望。
我该怎样走进你的心呢。你告诉我,尹天。
第二天早晨吃饭的时候,我对你说,昨天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手中的筷子一停,又恢复正常。你淡淡地对我说,所以别对我抱有希望了,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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