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在寻找,而生的痛苦则是,你总是在寻找的 同时不断地失去.失去的种种,一朵朵飘零的花.在岁月的河中悠然远去.......
那一年的冬天,我在东莞长安的一家电子厂打工.
那时的广东正在大建厂房,处于开发热潮中.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从那些依然保留或正在拆除的旧房子可以看见,这里在几年前并不比我家乡所在的内地繁华.可是现在这地方却成了许多的内地人向往的淘金处.
我所在的电子厂有几百人,清一色的女工,男工很少.我想,要不是我懂点厨艺,我可能也进不了这个厂的.因为这个厂在那里算是较好的,工资和待遇都不错.我被招进饭堂,做了一个炒管理菜的小灶厨师.
相对于车间来说,我的工作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是负责炒中午和晚上的两顿菜,其余时间就是自己的.我喜欢看书,而我们厂外不远的地方正好有一个小小的报刊亭.那里卖一此比较畅销的杂志和报纸.也卖一些小食品和烟茶之类的东西.这报刊亭由一对江苏的母女俩经营着.母亲四十岁左右,她女儿十八九岁的样子,长得高挑而清秀.因为我经常去那里买书和报纸,没多久她们母女就和我熟悉了.
无法忘记的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冬日.这是我记忆中的一个春天.即使多年以后,它仍在我的记忆里弥散出一股温馨的味道.
这天中午,忙完了厂里的工作,我悠然地走到厂外暖和的阳光中.
走到那个报刊亭,我随意地倚在亭旁的一棵树干上,翻着手中的一本杂志.
不知何时,一个温柔清丽的声音响起,"大哥,你不上班了?"
我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正是报刊亭里的那个女孩,她正用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看了下表,还有两分钟就要响铃了.我笑了笑对她说:"谢谢,婉兰,我迟一点没事的."
停了停,我又问:"你是这个名字吧.我听你妈总这样叫你."
"是的."她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了一抹红霞.
沉默了一会我,我又说,"我在饭堂做事,上班时间和车间不一样的."
她哦了一声.
一会儿,她忽然又抬起头来,用清澈的眼神看着我,"你喜欢写作吗?"
我心中有些惊喜.点了点头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总喜欢看些文学方面的书."她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好象有一股清泉淌进了我的心里.
"你也喜欢文学吗?"我心中感觉一丝温暖.
"我喜欢看,但写不出来."她的脸上也荡起了微笑.我很少见她笑过,原来她的笑如此动人.
我笑着说."看来你很谦虚的,以后请多指教了."
"哪里呀.我真的写不好."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的笔名是叫碧云天吧?"她想了想又问我.
"是的,你怎能么知道?"
"我猜呗."她低下了头,显得无限娇羞.
"我写得不好,你别笑啊."我说.
"哪里?写得挺好的."她抬起了头,眼中有一种迷离又让人迷醉的光.
"谢谢你能喜欢.我会尽力写好的."我的心中泛起一股温情.
然后,我们又谈起了文学.还有各自的一些情况,没想到,一向少语的她还是这样健谈的.
从此,那个冬天对我来说,充满了如春的暖意.那个小小的报刊亭成了我每天的必去之地.而那个叫婉兰的女孩,就如一朵幽谷的兰花.在那时静静地绽开着,那美丽的芬芳时时弥漫在我的心野.她有时会和我说一会儿话,向我介绍一些她认为较好的书报.或者说其它一些事情,有时我就默默地看书,但我仍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看着我.有时,她母亲也在,也会才我说几句话.那是一个和蔼而整洁的女人,虽然无情的岁月憔悴了她的容颜,但依然能让人想见她当年的美丽.而她每次看见我和婉兰说话的时候,眼中都会有一丝忧虑.她的眼神不时的在我的心中闪现,让我隐约觉得不安.
转眼间,春节近了,厂里就要放假了.所有人的话语中都有少不了关于回家车票之类的信息.
而我没打算回家,因为太远,而且坐车太挤.再说,婉兰在这里,我的心中也暗暗的有些依恋,几番自问,我明白我对她已生出了一怀情愫,只是没有向她表达.
这天晚上我下班的时候,意外地收到了一封信,拆开一看,却是一个叫江英的女孩写的,她是车间里的一个拉长,湖南的,长得高挑妩媚,是这个厂里众多女孩里面很显眼的一个.她平时打菜的时候或是下班的时候喜欢和我开几句玩笑.没想到她会给我写信,她确实很漂亮,我对她也有好感,却没有其它的想法.她在信中说喜欢我,想和我交个朋友,说本想当面对我说,又怕我拒绝,所以用这种方式.在这寂寞异乡,在这枯燥的打工生活里,我何尝不想得到爱的温暖.可是自从遇见婉兰,她那美丽的忧伤已深入我心,让我不能再接受别的女孩了.
我回了信给江英,谢谢她对我的好感,可是我现在不能接受她了,因为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了.
可是星期天的晚上,江英将我约到了外面.她娇艳的脸上布满忧伤.心痛地问我."阿平,能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吗?我没她好吗?"
"不,阿英,你很漂亮,也很好,可是我们没有缘."我不忍地说.
"你喜欢那个卖书的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幽幽地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凭一个女孩的直觉."她说,"可是,你知道她的情况吗?"她好象知道很多.
"你知道些什么呢?"我问.
"她有病,你知道吗?"江英一脸关切地说.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愕然.
"你没看书她的面色白得不正常吗?"江英继续说,"她得的是白血病,只是暂时控制住了,随时可能复发."
我心里如被子扎了一刀,生生地痛,我想起了婉兰眼中拂不去的哀愁,想起她母亲伤痛的眼神,难道江英说的是真的?
我记不清是怎样离开江英的了.但我仍记得我离去时,留在我身后她那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夜我失眠了.我心中幽兰一样纯净美丽的女孩会是这样的不幸?
第二天再见婉兰时,她关切地问我."你病了?"
我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我无语.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不回家吗?"
我还是摇头.这时我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颀喜的光.难道她也希望我不回家,这么说,她也喜欢我?
看着她含笑的眼,我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我说,"婉兰,我们过两天就放假了.我打算去东莞买点东西,你去不去?要为要买点年货?"
她高兴地说,"那好呀.我过两天正准备去东莞进一批书回来,另外买点别的,你帮我下忙如吗?"
我笑着说."好的."
这晚,我又难以入睡.既会婉兰对我的好而高兴,又为她的病担忧.如果江英说的是真的,我将如何面对?还要和她继续下去吗?我感觉到,她也是喜欢我的.如果我就此远离她,她不会难过吗?我想找她问个明白,可又怕她伤心,最后我决定,还是装做不知道吧.如果该告诉我,她自然会对我说的.
放假的第一天,厂里的工人就走得差不多了,要在往年,看着别人回家,我一定很难过.可这次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我和婉兰一大早就坐车到东莞.
她母亲看着我们上车,微笑的眼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我没有去想太多,只要婉兰真切地在我身边.她也很高兴,一路上和我说笑.也许节日的喜悦,能冲淡人内心的忧伤吧.
东莞城里已经张灯结彩,一片节日的气象.
我和她在一间间商店转着,手里提着一包包买来的东西.
她这天穿得很漂亮,更显出她的美丽.脸上还画了淡淡的妆,显得更娇美动人.我们相偕而行,我想在别从的眼中,我们一定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到了一个花店.我特意地挑了一束玫瑰花,她疑惑地看着我问:"给谁买花呢?"
我神秘地一笑."给我女朋友呀.你知道的,我们厂里靓妹可多了."
她娇媚地白了我一眼说:"好了,别臭美了.快去帮我搬书吧.我们得赶紧回去的,天黑了坐车不方便的."
于是我们又赶到图书市场,将她选好的一包杂志和书搬到汽车站.
等我们坐上回去的车时,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了.
她靠在我身边坐着,不一会儿,竟靠在我肩头打起了盹.也也许是太累了.我小心地靠着她,免得她因车子颠簸而倒下.她的长发轻拂着我的你和颈,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芳香.不一会儿,车子一个刹车,她醒了,揉了揉眼,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坐车总会睡着."我说,"没事的,还有一阵才到呢?"
我侧过身看着她在灯光里秀美的脸,心里涌起一股甜美的感觉,我从包里拿出刚才买的那束花,双手捧着给她,看着她迷人的眼,轻声地说:"婉兰,这花其实是给你买的.你愿意收下吗?"她迟疑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接过我手中的花,我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温顺地靠在了我的肩头.
公车依然在夜色里行驶,车上的人昏昏欲睡,没有个留意在这辆异乡的公车上,有两颗年轻的心已经默默地融在了一起.
这个春节,我便和她们母女俩一起度过,有叶由她母亲看报亭,她便和我一起去玩,我带她去海边,看那些来来去去的船只,看那夕阳中的海景,细数那沙滩上的贝壳.深夜里看了电影回来,我们相依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
终天在一个晚上,她依在我怀中,对我说:"阿平,我不得不对你说,我有病,而且这病可能治不好的,本来,我早想对你说,可是我怕失去你."说完,她已泣不成声.
我紧紧地搂着她,仅管我早有准备,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你的病会治好的,一定会治好的."我坚定地对她说,"我们会快乐幸福地过一辈子的."
可是不久,我发现婉兰眼中的忧伤更深了,她母亲也满面愁容.
这天,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母亲终于告诉了我,原来婉兰的病又开始复发了,她舅舅已在北京给她联系了一家医院,要去做手术了.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我取出了的打工积蓄的所有钱,虽然不多,但我只想尽我的一点可能.可是她母亲怎么也不肯收.她说,你能让婉兰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还有她已去的父亲已经很感激你了.那晚回来,我第一次醉酒了,烂醉中的我,一声声地喊,"老天呀.你为什么对一个如美丽善良的女孩这样残忍呢?"
可是,第二天,当我再去找婉兰时,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亭子,有人对我说,昨晚她们已经走了.我的泪再一次汹涌而出.婉兰,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就算再多的苦难,我也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呀.
回厂的时候,保安交给我一封信,说是婉兰让转给我的,她说:
阿平,别为我伤心,我希望你快乐.这次我如果能重得生命,我会来找你的,续写我们的爱情.倘若我真的走了,你也不要为我难过,我会在另一个世界为你祝福的,我会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你,看着你快乐健康,平安幸福的生活.谢谢你给我爱,让我拥有了完整的人生,来生,我还会在我们最初相逢的地方等你的.最后,我想对你说,江英是个好女孩,看得出她是真的爱你,接受她吧.就象你对我,这样,我才会安心地离去.
我找到了江英,她说:"婉兰找过我了,她说她的病治不好的,她父亲就是因这个病死的.她让我珍惜你,说你是个好人,我怎会生她的气呢?她真是太可怜了."说着,她哭了.
不久,我就得到了关于婉兰的消息,她的手术失败了.年轻娇艳的她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我和江英相拥而泣,为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为一颗善良和纯净的心灵.
多少年过去了,我和江英已经结婚生子,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我仍时时的想起美丽善良的婉兰,她就象一朵淡雅的兰花,永远在我的心灵深处散发着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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