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草微黄,叶渐落,满地秋色。
长禄又开始在五六米深的河堤外侧寻寻觅觅。北方比不上南方,无根草本来就不多,一到深秋,就更难找到。但他还是坚韧不拔,天天在望不到头的河岸上寻宝。
原来这无根草没人看的上眼,倒怕它们是草成了灾;但自从兴起了什么原生养生等,这无根草也叫开了菟丝子的大名,而且特别受有钱人的喜欢,一早起来,跑到河岸锻炼身体,并顺手找一些无根草泡茶喝。
“菟丝子…菟丝子…你这剥削阶级,别以为换个名字就没人认识你了,不就是无根草吗?非得起上个大名!要不是老婆子也得了肾虚,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老婆子得了严重肾虚,他是来给她找药的。
不怪长禄如此愤怒,他刚记事起,这无根草就是农家人的头疼害,虽然没有根,但缠在庄稼上、特别是豆棵上,就死皮赖脸吃白食,把豆子吸得面黄肌瘦,半死不活。那时候没这么些除草剂,手除又太麻烦,需要一点点连拉加拽带摘除,要是无根草连起片来,真能愁死人!
一片大腿高的艾蒿被风吹得来回摇晃,长禄看到了里面棵子上一簇金黄在摇曳,知道是如织金网的无根草,牢牢抱住艾蒿不放。长禄不由得加快脚步。
说加快,也不是他想当年了;毕竟快七十的人,腿脚不灵便是现实,不承认也不行。因为他时常腿发软,浑身发抖,脚底下没根,行走在河岸,他老是觉得蹒跚的脚步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倒下来。
但老婆子的药是一刻也不能停,他知道。没有钱去买,他听老中医的话,常年给老婆子找无根草熬药,以延长她的生命。
忽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走在后面的右脚,而左脚刚抬起来;他暗叫一声“不好”,想倒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竟瞬间倒在荒草中。
一根树根裸露出地面,却又被荒草掩盖,这就是罪魁祸首。即使是慢慢跌倒,他还是结实的磕在了树上,他叫道:“我娘唉!磕死我了…”
幸好没滚下去,一棵树挡住了他的身体!他感到额头疼痛难忍,不由自主的把右手搭上,就觉着湿漉漉的,于是拿下手来看:“我娘唉!怪不得这么疼,出血了!”
不只是头上出了血,手也阵阵疼痛,按住长满蒺藜地面的手上,几个锋利的蒺藜针毫不留情的扎了进去。
长禄既要管头,又要顾手,只好先把蒺藜一个个拔下来,然后捂住出血不太多的伤口,然后四处打量。
河岸下面是排水沟,沟那边站着几棵孤零零的干枯玉米,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庄稼都收了,间作的豆茬地里烧透的灰烬,让他找到了救命稻草。
他抓起一把灰烬,迫不及待按住伤口,用手固定。柴灰是最方便的止血药,按上不一会血渍出来,把柴灰吸附在脸上,血也很快不流了。
仍有零乱的灰烬掉下来,当然是最外层的,因为血液的吸力不够所致,但已无大碍。长禄丧气道:“倒霉,出来时没烧好香!”
他定了定神,遥望那在风中挣扎的艾蒿。河岸并不高,为什么一到跟前就感觉不可逾越呢?唉!不管它了,继续上…自己真是老了!
那簇艾蒿就在四五米处,怎么还觉得很高呢?他忽然明白,岸边的排水沟也有米半深,哪能不觉得高了?
爬下来,爬上去,慢慢靠近;长禄发誓,采了这一团够几天用的,就再拣薄膜,危险的事只要能少干就少干。胜利就在眼前,无根草已触手可及。
缠绕的无根草虽然够粘乎,长禄已不放在眼里,耐心从艾蒿上摘下它。眼看着无根草渐渐不见,编织包渐渐隆起来,长禄舒了口气,直直腰,捶捶后背。
“他爷…他爷…”长禄忙闻声寻望,忽然似乎听到老婆子的微弱声音,就疑惑的四处观望。天凉了,极少有人来河边,他却明明看见了岸上老婆子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木棍做拐杖,慢动作的向他挪来。
他惊讶老婆子是怎么来的,从家里到河岸就有两里路,再加上从岸口到这里的距离,至少又是两里,老婆子要走多长时间?而且还要走几步喘一喘!
还有十几米吧?老婆子站住,竭尽全力喊:“老头子,咱家又捎信来了,说儿子又赔了,再不给他汇钱去媳妇就不跟了,儿子就去卖肾,咋弄呀?”
儿子三十冒了,天天嚷着在外面干买卖,可就是没往回拿一分钱,要钱倒不断,而且这么大了也没个媳妇,闹心事却一件接一件。才听说在外面处了个媳妇,长禄把家里的鲜玉米都卖了,连借带卖凑了一万寄给儿子,自己吃的都没了着落。才几天,怎么又要钱呢?
但儿子找媳妇本来就是父母的责任,儿子恋了媳妇来,应该是他莫大的荣誉,别人为儿子可以当牛做马,儿子和和他要点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爬上河岸还有不到两米,长禄想迈步上去和老婆子集合,但却发现抬不动脚,心里一急,两眼发黑,象撩倒的麦个子一歪,“骨碌骨碌…”顺河岸滚到了沟底。
凄风中,老婆子刺耳的哀号:“老头子,怨我生了个催命鬼,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突然,长禄又跌跌撞撞爬起来,他的眼睛里金光闪闪:“好啊好啊!天上掉宝贝了!”
一阵大风,飘起无数散落的无根草,如漫天飞舞的金条,慢慢消失……他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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