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一个没有文化的本份农民,但他有自己的生活哲学,有自己的见解,这些见解让我深受教益。父亲离开人世七年多了,七年多来,我时时忆起他的形态,他的话语。
我姊妹比较多,小时家里特别穷,一家人挤在几间稻草屋里,碰到下雨天屋内到处漏雨,真是“床头屋漏无干处”。父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盖几间瓦房,让一家人有一个好的安身之所。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终于盖了几间瓦房,一向怕下雨的我迫切盼望起下雨来,记得住上瓦房的第一次下雨是晚上,那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妈说:你父亲从几十元钱开始攒起,这几年没添一件新衣服,除了过年过节没吃过一次肉,好多材料都是他没日没夜自己干出来的。父亲一脸平静,接着妈的话说:干一件事只要有决心,每天都想着它,都朝它干,吃足了苦,事自然也会成。听了父母的话,那时还是懵懂少年的我明白了一个道 理,只要真心地想着一件事,下苦心干,好多事是能干成的,也只有这样才能干成事,生活不能投机取巧。
土地对农民来说仅次于生命,但邻里总有一些习惯占人便宜,耍小聪明的人对别人的土地日削月割,今天把地界移过来一点,明天把树苗栽在边界,树大了就是他的。父亲遇到这种情形,一般只给对方讲一下,要求对方不要太过界。有一次一个人太过份,把我家田坎都挖跨了,父亲和他大吵了一架,一向本份的父亲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后来我回家,妈对我讲起这件事,我问妈最后怎么解决的,父亲也在旁边,已没有了当初的气愤,说:“事都出了,他没发多大的财,我家也没穷下去,这人要争啦,还是在外面去争的好,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东西全给他也只那么回事”。我突然发现父亲好利害,这么大的道理都懂得,我记下了父亲话的意思,“眼界要宽,心量要大”。
有一次回家与父母扯闲谈,母亲说小妹生第二个孩子时,父亲在房门外等着,不知什么原因,孩子就是生不出来,小妹哭天喊地半天,声音渐渐嘶哑,接生员很着急,妹夫搂着小妹显得很不得力,父亲顾不得什么一脚把门踹开,一把搂起几乎晕厥的小妹,也许是搂到位了,孩子生了出来。母亲说如果当时父亲顾忌农村的风俗不进小妹的房间,小妹可能就没了。父亲接过话头说,当时哪想那么多,人命比啥都重要,而且还是自己的骨肉,见死不救还是人吗?人总有个三紧三慢哦。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事急要从权,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少时不懂事,父亲说些道理,不明白,甚至反感,听得懂道理、能与父亲平等对话交谈时,又离家到外地工作了,工作的地方虽然离家不是很远,因为事情太多,平时很少回家,与父母聚少离多,交谈的时间很少。为数不多的交谈,主要是听父母家长里短扯闲话,闲话时,父亲时常会嘣出几句“不一般的话”来。刚参加工作时,有一段时间我肠胃不舒服,仗着自己年轻,没管它,导致人越来越消瘦,父亲说:“小病不治,会拖成大病,就像衣服破了一样,一尺不补就会破到二尺五”。
父亲忙碌了一生,得病后还不肯歇息,有时进城办事顺便到我家,板登还没坐热就要回家,留他不住。他说家里事多,我说有些事可丢掉,少做一点,累死累活又赚不了多少钱。他说:赚一点算一点,能给你们减轻一些负担,我可不想像村里有些人,还能动就要儿女养。我觉得他说这些话时有些洋洋自得。有一次我听他与别人闲谈,对方说:你还那么做干啥?你儿子条件好。他说:父母有、儿女有、不如自己有,自己有、想咋做就咋做。
父亲七十年的人生,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罪,到老得了食道癌,最后什么也吃不了,走的时候已是皮包骨了。我知道他是多么不舍我们这些儿女,不舍相濡以沫的母亲 ,但面对前来探病的人,他却说:皇帝也会死,我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还怕死?看起来他对生死很豁达,我却深深感到他的无奈,又何尝不是我的无奈?
我一直不敢写父亲,他在我心中的份量太重了,我怕写不出我心中的他,怕写不出真实的他。今天是父亲节,我不做点什么内心总不平静,有些话不说出来如鲠在喉。父亲是一座山,于我还是一座精神富矿之山,有我取之不尽的精神财富,我怀念我的父亲,深深地,永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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