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索,百草丛生,在这田野树间,凉爽轻快的空气里,却涌现了一种燥热。
这燥热的源头,不是因为空气,不是因为这田野,更不是市井吵闹,而是朝廷的纷争,这天下即将分崩离析的动乱。
刘备背着篓子推开木门,凝视着园中的桑树。
这一大桑树,高五丈余,遥望之,童童如车盖。
他未有忘记过,少时与乡中小儿戏于树下,自豪的说:“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
现在,只能够在内心当中想想。
十五岁外出游学,师有卢植、郑玄,更与公孙瓒为友,时至今日,竟然,只能够织席贩履,以供自需,转眼时间,十三年过去,一生就只有狼狈的活着?
他是茫然的,也是无措的。
不过,只要是天下能够太平,躬耕农亩,也是别样的幸福。
“先去德胜茶馆吃着茶,而后在去街上摆上一摆,希望是个景润的天儿。”
小步一里地,行至德胜茶馆。
德胜茶馆的招牌,是精心打磨的松树杆撑着的,缠着的是灰白布,染着四方的黑格,题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束在竹棚子下面。
招牌下的锅炉,一生火就是大半个天。
袅袅的白色木烟时而如蘑菇,时而如迷雾一般向上升起,弥漫在半空当中。
德胜打眼一看,远处有一人,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博雅不凡,热情的挥手:“玄德,来喝茶啊?”
刘备点头,德阳与他一同长大,熟悉友好,更何况,都在乡村之中,又同做小买卖,也算是同身份相互接触。
他常来茶馆,喝茶是次要,听来来往往的客人,讲述奇事,是一事,结交天下英雄之人,又是一事。
再加上,他十五岁游历,算是见多识广,师从名师,对事有独特见解,在这茶馆中,也是一名人。
“阳儿,就数你消息多,今天,这生意如何?”
这话,刘备未提。
他一般都是坐着,听着旁人,当需要见解分析时,他才会开口。
这说话的乃是村里售糖人儿的。
糖人儿,多是小孩子吃,这太平时期,家有余钱,多人光顾,一则好看,二则好玩。
可是,乱世之中,人命同草芥,粮食最贵重。
这糖人儿的生意,也不会好。
边张韩遂王国之乱那会儿,连续半个月,他都没生意可做,
德阳给玄德上了一碗茶水,说:“不景气,不景气,大贤良师造反了,他们头戴黄巾,会使神术,听说有几百万兵马,正在青兖徐等八州不断地闹着,人心惶惶,粮食铺子挤得不可开交,供不应求。”
乱世不知道多少人饿死。
人都会记住这种教训,他们聪明的嗅到战乱的痕迹,就购买足够应付生活的粮食,躲藏起来,等到天下太平之后,再出现。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这天下,虽然没有大乱,但是,朝政混乱,天灾人祸接连不断,国库都需要卖官,更何况人民?
粮食,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奢侈品。
“这世道啊,哎,对了。”售糖人儿的眼里放光,“越是战乱,就越是需要有识之士,怕这一次官职的价钱,又能够降低几成,阳儿,你经营茶馆几十年,不如,出积蓄,买一个县令做一做,也光宗耀祖?”
德阳笑道:“做官,买官,这……”
刘备不自觉的拳头攥紧,长叹松开。
卖糖人儿道:“五斗米教多好,他们免费分发符箓,不少村里人,都受过恩惠,为什么就会反呢?”
德阳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茶馆中一个衣着倜傥的中年人,头戴布帽,握着茶杯,大声道:“当今皇上,自比三皇五帝,尧舜禹汤,却是禁锢善类,宠幸宦官,杀外戚,除忠臣,将官职明码标价,还认为是改善了大汉的国库,可笑。”
刘备微微抬眼,凝神而听。
卖糖人儿的道:“当今圣人,乃是圣人,怎么会如此啊……”
这中年人“哈哈”大笑,道:“他如果真的圣明,就不会建造西园,让西园里面的妃子不穿衣服,装作商人,与他争吵欢乐,更是不会让他的妃子,与狗此东西交合,也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将官位当做货物买卖,逼死纯良之人,将有公之士、有德之人,逼上反抗的道路!”
说道兴时。
这中年人站了起来,大叫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而后,揭开了头上的帽子,漏出来了黄色的头巾,极速的飞身上马,远遁而走。
德阳这才反应回来,大叫道:“哎,您还没给茶钱呢!”
刘备凝神一看,这不就是黄巾?
虽然意气风发,气势昂扬,但是,却使用另外一种方法,为祸乡里。
对于战争,他有这一份儿紧张害怕,不过还有一份儿激动,更有一种来自于是心底的渴望,但是,他不能暴露。
他紧张害怕在,战争会让无数人生灵涂炭,血流漂杵,多少一家之主性命全无,留下孤儿寡母。
激动在,有战争,就能够建功立业,就能够在战场当中厮杀,封侯拜相,成千秋事,得万古名。
他犹豫了。
建宁年间,汉灵帝在位,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恽、郭胜十人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
灵帝尊信张让,呼为“阿父”。
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
时有巨鹿三兄弟,结拜而起,一呼百应,四方百姓,裹黄巾从张角反者四五十万。
贼势浩大,官军望风而靡。
外戚何进奏禀帝王,火速降诏,让各地州府准备士兵、钱粮,用来讨贼立功。
一面遣中郎将卢植、皇甫嵩、朱儁,各引精兵,分三路讨之。
刘备听着茶馆的人,叙说着这激动人心的大事。
血液控制不住的流动起来。
他有一颗恬淡的心,但是,他流淌的刘氏的鲜血。
他乃是中山靖王之后。
他也是从少时,就有出人头地的梦想,以园中桑树为车盖的龙车。
可他是沉稳的,是淡定的。
他明白,如今势单力薄的刘玄德,不可能去拯救天下苍生,甚至于是他自己,也就只有依靠这织席贩履,用来维持生计。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他只能够顾自己,而后,再说天下苍生。
德阳看着蓝天,道:“玄德哥儿,你从小便与我等不同,当今天下,发布榜文以御黄巾,若不是我有妻子儿女,也早已冲上阵前,那榜文正在城墙东南之处。”
刘备摇头,喝了茶,就去城里。
鬼斧神差的来到了城墙之处,正贴着榜文。
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注定了他刘玄德,要为国出力,战死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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