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

上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对70后的农村孩子来说不是辛苦，而是一条捷径，改变命运的捷径。在十来岁的年龄里就有淡淡的忧伤，有对前途莫名的恐慌，惧怕父母失望的眼神。压抑天生的玩性，孤独地啃着课本，用成绩一点点地垫起自信的石头。

那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一时无法用文字表达。那时觉得，前方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呀，我何时能长大，何时再不用读书了，何时能自由地来去，何时能拥有喜欢男孩的爱，何时能真正地把握自己的命运。

初中，由村里小学来到镇中学，镇中学比村里小学可大多了，老师加学生近千人。每天就是上课下课，吃饭睡觉，写不完的作业，背不完的书。我也是个极听话的学生，每次考试也能算是榜上有名。那时心中有个理想，就是走出农村，用当下话讲：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每天最大的理想可能就是今天中午在食堂打饭时可以少挤一会儿。初一的记忆就是嘈杂的教室，拥挤的食堂，课桌上高高的书堆。

2

浑浑噩噩的初二年级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是喜欢偷偷地看一个人，观察这个人，如果这个人没来上课，心里就很担心，这个人迎面走来又不敢看人家，人家和自己打个招呼，马上变得结结巴巴，脸又热又红心要蹦出喉咙口了。

我和他是认识的，他和我表哥一个村，我的邻村，也是我表哥的朋友，七、八岁开始就在一起玩耍。但升入初中后，我们一直没有再说过话。他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紧挨着教室的后门。

那时的他，在我眼中高大帅气，衣着整齐，不多说话言语，眼神中有一股锐气却也有着淡淡的忧郁。就是对他有莫名的好感，下课时总忍不往对他的座位多看几眼，一会他不在，心里都很不安，胡思乱想着他会出什么事，他跟别的女生聊天自己就郁闷几天。这些心事是整个初中三年最大的秘密。

学校大部分都是住校生，因为我家离学校近些，所以不住校，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让家人最为担心的是冬天早晨和晚上下晚自习，这两个时间上学，天基本是黑的。冬天的早晨，妈妈每次送我出门都要在路口望上好半天。

3

有一天，妈妈送我出门，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黑影从门经过，大概也是学生模样，于是叫了一声：和我家闺女相跟上。那黑影停下了车，我赶紧骑车跟上去。我还没到他跟前，他就蹬上车子跑开了，我紧跟着他，大约相隔二十多米，好在他骑得不快。到了学校存车处，借着灯光，我才看清那黑影竟然是他，心里好生欢喜呀。要是每天都能和他相跟着就好了。

没想到第二天我出门，竟然有一个黑影在巷口的电线杆下，我飞快地跟了上去，他也飞快地骑车走开了，他在前，我在后，他骑得不快，总是让我能够跟得上，相隔距离保持在十多米，不远不近的。在黑暗里，这样一路相随，一路无语。到了学校，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各自还是彼此交流很少的同学。

每天下了晚自习，他飞似的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教室，我收拾好书包，取了车子出了校门，看见他在校门对面的路上，他没回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知道我出了校门，骑上车慢慢走开了，我和女同学们也骑车或是走着回家，但却总是想跟着他，看着他，就这样远远地跟着，看着，即使没有语言交流，心里也很踏实。各怀心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能这样每天的相随，每天都能以这种方式望着他，心里也是很温暖甜蜜的。

整个初中期间说话都很少。一次活动时间，我写完作业，准备出去玩，他跑到我跟前说，想看看你的作业，瞬间紧张感传遍我的全身，脸红，把本子递给他。心里对他喜欢但怕被对方发现以致让自已有些慌乱。后来，我一写完作业，就把作业本放在桌子的左上角，挨着过道的一边。他很默契地拿走去抄，抄完后再还回来放在原处，所有的交流都是无声的。

4

初中的后两年过得漫长又充实，除了学习外，最喜欢的就是写日记、回家放学的路上、借他抄作业。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上学、放学，可以在路上看见他的背影，可以不用掩饰地看他的背影。一年四季地轮回着，关注他的爱好，关注他的困难，关注他的心情，关注他的衣着，连他的妹妹表弟朋友们都一起关注。

再后来他不来学校了，退学了。心里有些怅然，想去问问为什么，却没有勇气。那天下午，有个女同学悄悄告诉我，说有人在校门口等我。出去后看到了他，他说去县城转一圈吧，又是胆怯又是欢喜地，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一路上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傍晚，在县城路边摊上，我们面对面低着头各自吃着各自面前的那份砂锅烩菜，什么话也没有说。晚自习前他把我送到校门口，说：我不上学了，你学习好，一定能考上，出去发展。

5

初中毕业后，我升入高中。高中繁重的学习让人喘不过气来，一次聊天中听同学说他去工厂上班了，后来又开了出租车，虽然住得不算很远，但一直未碰过面，很想写封信告诉他当年对他的那种情感，但也还是没有勇气。甚至去他上班的地方徘徊过，想像着一次偶遇……

千军万马独木桥，千辛万苦的高考过后，挤进大学的校门。

大学一年级的深秋，在宿舍大楼的楼门口，我看到了他的身影。在暖暖的阳光下，有一种在梦境中的感觉，他用微笑的脸庞对着我，依然帅气的他身上却有着几分成熟和社会上的痞气。终于，看到他后心不再怦怦如撞鹿了，也敢于和他的眼神对接了。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却也有几分喜悦。

聊了很多——初中毕业后的各种际遇；每个同学都在做什么工作；有某某几位女同学孩子都生了......

末了，说，知道你过得好，就好。

6

一周后，收到一封他寄来的信，写了两行字：“我要结婚了，我的心每天都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该往何处去。”接到信的时候正是他结婚的那天。

终

记忆里那个围着黑白格子围巾的少年，每个英语单词后面都有黑点的作业本，总是擦得锃亮的黑色自行车，坐在教室最后那个窗户下面的、下课总是第一个跑出教室的，白鞋刷得是全班最干净的，那个他……

冬日的清晨，两个骑自行车的黑影，一前一后，相隔十多米，各怀心事，骑行在黑黑的街道上，一对少男少女，对彼此心怀纯纯的情感，相伴走过那青涩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