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形

遁形（小小说）

张爱林

 人的能力可以参差不齐，但尊严没有区别......题记

作为一个女人，我认为我是成功的、幸福的。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却样样如意，既没有选错也没有嫁错。老公从半亩地大小的养猪场做起，如今已成为一个集养猪、饲料加工、技术服务、到生猪销售一条龙的综合产业链，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创业虽难，但艰难的创业之路也给了我们丰厚的回报，现如今有车有房、衣着时尚，依然是一个富人了。

人一走运，老天也格外垂青，结婚第二年，我就给婆家添枝散叶，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镇庄人。

几个姐妹一见面就无不羡慕地挤兑我：你还要不要别人活了？！

致使我的优越感一路飙升，都有点飘飘然啦，不客气地回怼她们：
我就好，气死你！

挣钱的事，老公从不让我插手，于是，我也索性乐享其成，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全职太太，每天把孩子送到学校剩下的时间就游游大街、逛逛商场，潜意识里盼着出现和同学闺蜜之帮邂逅的场景，顺便秀一下幸福的姿态。享受一下被人嫉妒到咬牙切齿的成就感！

市场南头，我把爱车停进停车场，习惯地撩了一下长发，一个优美的反手动作，推上车门，十分洒脱地随手把钥匙丢进衣袋里，然后脚下生风，把不凡的气势，也融入流动的人群里。
这是富起来的几年中，我特意练就的一套动作，大气、优雅，劲爆十足！

市场上人头攒动，来自天南地北的商贩们操着南腔北调组合成的五花八门的吆喝声，在一堆堆货物后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挨挨挤挤的人流中，忽然发现一大圈的人挤成一道圆型的围墙，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仿佛成了人流间的一个分水岭，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喝彩。
我用力挤进人群里，原来是个耍猴的。这种场面要是放在过去并不觉得稀奇，这样的街头杂耍作为一种糊口的生计无论在城里还是乡下都屡见不鲜。随着社会的进步，一拨又一拨时尚的娱乐文化推陈出新，耍猴的行当早就淡出了现代人的生活。没想到这个老掉牙的演出居然会突然出现在县城里，竟觉得格外新鲜。

小猴在主人的叱咤里做着各种表演；先跟一个花白相间的小狗一起钻圈，然后又翻跟头、敲大锣、给观众作揖，在耍棍时不慎失误，把棍丢在地上，主人狠狠地抽了小猴几鞭，又给观众拱手道歉，小猴见主人把身转过去了，忽然从地上拾起短棍，直奔主人而去，主人猛一回头，小猴马上装得若无其事，悠闲地耍起棍法来。这一举动，不禁让围观者哄然大笑。

那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作为灵长类动物的猴子，它们的思维跟人类是接近的。

真有意思！

正在兴头上，我的衣襟被谁拽了一下。观猴带来的兴致一下全没了。咸猪手？每当网上发出这种段子或视频，我都站在女人的立场上，对那些变态的臭男人发表慷慨激昂的讨伐檄文，一定要骂他个狗血喷头。我回过头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身后，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男人一手扶着自行车，自行车前轮没了气，瘪着，车后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样子有点狼狈。这副尊容无论如何和咸猪手扯不上关系。他衣着虽说不破，但质地很差，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一看就是个干粗活的。

“啥事？”我一脸不快，何曾几时，我对“现代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鄙视，我就不明白，同样生活在一样的社会背景里，甚至生存在同样的环境中，有的人（尤其是男人）办企业、做生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买车买房，春风得意，有的人却只能出大力、干粗活，入不敷出……究其根源，我认为是性格和能力的巨大欠缺。

我言语中流露出的鄙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情绪，粗糙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你走得真快，都追你一路了。”

这时我才发现，男人脸上有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可他追我干啥？

“啥事？”心情不好，语气就不由得重了些，引得几个瞧耍猴的回过头来瞧我和男人。

男人也终于从我的语气里读懂了我毫不掩饰的鄙夷，脸上的笑意象一个特写的慢镜头，渐渐地由浓变淡，最终满面通红。他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伸进衣袋里。我立刻紧张起来，莫不是我的鄙视使他恼羞成怒了？他的手从衣袋里掏出来，冷冰冰地伸到我眼前，我顿时崩溃。天！生活中真的会出现电视剧中显得狗血的情节吗？他的手里托着的倒不是什么凶器，而是我爱车的钥匙。
天也妒我，不落软都难！
“不，不好意思，我……”话刚出口觉得自己就象一个舞台上的小丑，任何解释都会显得异常滑稽。于是，血往上涌，脸立刻滚烫，甚至有点手忙脚乱起来。
什么优雅的气质，富贵的神态，全都离我而去，我仿佛一下就被一种无形的外力掏空了，连灰姑娘也算下上。
我谦卑地伸手去接我的车钥匙，在快要挨着他的手时，他的手却象不愿碰到脏东西似的抽了回去，没有了依托的车钥匙直线掉在地上，如同一颗急速坠落的流星。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他早已推着他的破了前胎的自行车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也许是我此时的神经出现了幻觉，也许我的窘态真的已被路人净收眼底，我觉得所有的目光都一齐向我聚集过来，象一把把利剑！在我发烫的脸上剜割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我慌慌张张地捡起地上的车钥匙，飞快的逃出了众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