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两份南京鸭血粉丝,加双份油豆腐,不要葱和香菜,多放辣。”王乐阳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蓟溪,“坐这边吧。”
“大文点名了吗?”
“点了。”
“唉。”
“你说你,开学也有些日子了,都旷几节课了,该收收心了。”
“有你呢,期末挂不了。”王乐阳两眼放光地看着蓟溪。
“别介,靠谁都别靠我,我身子弱,一靠就倒。”
“我不,我就靠你。”王乐阳阴阳怪气。
蓟溪笑笑,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多半是因为家庭的缘故作祟,蓟溪常常无法辨得清身边的长辈们是不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欣慰,他们称赞她多么成熟懂事,独立、有主见……总归都是些好词,可长大之后蓟溪才明白,这些溢美之词更可以理解为一种安慰,安慰她没有父母也可以很好地长大,安慰抚养她的姥姥小姨她是个乖巧又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可还有一些人对于蓟溪施与更多的还是怜悯,因为他们可能看到的是这么成熟懂事的孩子一定得不到那么多人的疼爱,他们心疼她。
可无论是称赞还是怜悯,蓟溪真切感受到的不过只有她在那些人面前被讲述成一个个话题的感受,或疼或痒,这些年来练就她的不仅是可以更快适应新环境的能力,还有敏感,她总是很容易受到周遭环境的干扰,总是无法集中精神,总是听得到一些话中的言外之意——虽说那可能真的并非是他人本意。
蓟溪都明白,很多时候都可能是她听错了,很多时候都只是她想多了,可就是需要自我否定才过得去这关,就是需要时间一一去释怀,还好幸运的是,老天给予了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能力,甚至可以说伤疤还未留成,就可以忘了疼。
——可她不得不承认,刚刚的温乙善还是伤到了她强大的自尊心。她将这种状况归咎于之前过于兴奋,由此产生了错觉,人一辈子哪那么容易遇到“璟铭”两次,即便感觉上都是那么的熟悉。
然而心情低到了谷底。
老板终于上了鸭血粉丝,王乐阳饿地连连叫好,“对了,刚还说到你弟,不是今年考的不错嘛,最后选了哪个大学?”
“我没问。”蓟溪心不在焉。
“我去,不是吧你,那还是亲弟弟吗……”王乐阳怎么都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看着脸色不怎么好的蓟溪忍不住叹气,“不过我还真挺佩服你们的,都分开十多年了,单靠网聊你们都能联系这么久,你弟现在变化挺大的吧,是不是看起来没小时候那么可爱了?”王乐阳极力想把气氛热起来。
“不知道,没见过。”蓟溪脸色更沉了。
王乐阳尴尬,确实是没算到会是这么个回答,“……你们都不……视频的吗?”
“刚分开那会儿其实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多大的事儿,后来吧因为忌讳他们家里人我们好像没怎么长时间视频过,都是发的短信,我初中又比较叛逆,有挺长一段时间都没理过他,再之后我高中读了寄宿学校,几乎就很少再联系了,高三开始他也没怎么再找我聊过,不过邮件倒是一直有回复。”蓟溪平和地讲道。
“邮件?”王乐阳再次被惊吓到,“你们怎么不手写信啊。”
“吃你的吧……”蓟溪被夸张的王乐阳逗笑,“饿成那样还堵不上你的嘴。”
“真的假的?”王乐阳锲而不舍。
蓟溪苦笑,“真的真的。”
“你们还是写信吧,我看书店里卖的明信片都还挺好看的。”王乐阳一本正经。
“行啊,你买给我,我写完给他放邮政那大绿桶里寄过去。”
“哈哈哈哈现在哪还有大绿桶……”王乐阳傻笑得不亦乐乎。
蓟溪也禁不住跟着笑出眼泪来,不知道到底是可笑还是可悲,不过还好王乐阳的笑点低的可怕,让她至少跟着乐了一乐。
当天稍晚些的时候,李楠大叫着“班长!”跑进寝室。
“要疯了你,聚会上是不是又勾搭了小学弟喝多了才回来的。”王乐阳按按脸上刚敷上去的面膜。
“我宣布:班长要脱单了!”李楠恨不得用尽全身的精气神儿,把话讲的像是唱戏一样。
“靠!真的吗?!”王乐阳一把揭下面膜,两眼放光,对着厕所的位置大喊,“蓟溪!”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蓟溪从厕所慢慢悠悠走出来。
“啧啧啧……快快露露!快进来!”李楠小跑出寝室,很快就拉着一个人进来,“我们回来的路上,温乙善是不是跟我要了班长的微信!”
“嗯嗯。”那人用力点头,用手指着自己,“我们还是一个班的。”
“介绍一下,河露露,我们寝室的。”李楠拍拍河露露的肩。
“下午搬进来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河露露明显还有些生分。
“你就是李楠说的那个认识的小学妹?”蓟溪问道。
“别转移话题!”王乐阳夸张地打了蓟溪的肩一巴掌,“怎么回事?”
“学姐,你们土木有个叫蓟溪的学姐认识吗?有没有她的微信?”李楠装作温乙善的样子学道。
“哇哇哇——班班,班班!”王乐阳激动地拍着蓟溪,“不会是一见钟情吧!”
“怎么可能……”蓟溪是打心底里不相信。
“可我怎么那么激动,”王乐阳合不拢嘴,“突然好期待你们俩今后怎么样啊。”
“你想多了啊。”蓟溪就势爬上床。
“哎呀你别上去,我要看你们微信聊天!”王乐阳双手抓住蓟溪的还没收回的小腿,“你快下来,不然我上去了啊。”
“我也要上去。”李楠跟着凑热闹。
“排队捣乱是我们寝室人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蓟溪用力抽出自己的腿,“他要是真加我微信了,我截图发群里行吗?”
“聊天记录全截图!”
“不能打马赛克!”
“……你们都什么人啊……”
河露露看着眼前这三人只觉得好笑。
“别上来啊,看学妹都在笑话你们……”
“学妹一起上去呀!”
……
不可能不会有期待,对于温乙善要了她微信这件事的后续部分,甚至可以说,蓟溪的期待远高于王乐阳和李楠。但她不想再等着什么事情发生,她不想再连续三天都失眠了。
天已经很晚了,可大家都没有什么困意,王乐阳打游戏的声音抑扬顿挫,李楠和男票的聊天仿佛没有结束语,河露露还在收拾行李,而蓟溪只想让自己快点睡着。她拉上床帘,捂上眼罩,戴上耳机,告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睡着。可手机的震动声还是让她按耐不住起身。
还好不是微信提示,不然她今晚大概真的会失眠。
璟铭问道:睡了吗?
蓟溪回:还没,怎么了?
一分钟后,璟铭再次发来消息: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蓟溪禁不住微笑,玩笑地回了句:打算联谊?
“在笑什么班班?是不是在和小学弟调情!”李楠说笑般质问,还跟电话那头的男票解释,“建设新生里有个帅哥学弟跟我要了班长的微信……”
“不是……”蓟溪正想解释的时候,璟铭又发来了消息:不是,是一个朋友记不得我了,我的存在感也没那么差吧。
“什么朋友?哪种程度上的不记得?”蓟溪秒回。
璟铭:普通朋友,就是不记得我什么样子了。
蓟溪:那你在乎个屁啊,就那么博爱,非得人人都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你当自己是毛爷爷,还是新手机?
许久,对方都是沉默。
蓟溪觉得是她的话严重了,或许那人本就不是什么普通朋友,蓟溪打出“不是普通朋友吧……”没等到点击发送的时候,就收到了璟铭的回复,一句“也是哈”让她毫不犹豫地删掉了想要问的话。
在男女关系之间难免总会让人产生错觉,从陌生到熟络,从暧昧等来告白,从相知开始相惜,从看得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苗头再熬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怪这一生不是什么明白人,感情上更做不来敢爱敢恨。
蓟溪当然还没有将她与璟铭之间的关系看得那么复杂,但她容易将小事情复杂化,虽然初衷可能恰恰相反。
她正如白天受到温乙善的打击之后想方设法地打算开始回避有关温乙善的一切一样,如今,她觉得自己应该要重新考虑一下她与璟铭之间的亲密程度了。
——没心没肺地聊天,只会让人家觉得她很不靠谱。其实事实上她也最怕触碰到别人的伤痛,因为她连自己的内心都关照不好。
“很晚了,还不睡吗?”蓟溪想结束这段聊天。
璟铭:你要睡?不是都很晚才睡的吗?
是意料之外的回复,蓟溪忍不住在想她是什么时候和璟铭聊过她是个夜猫子的。
蓟溪:我是问你,我还不困现在。
“噢。”没有回答的回答。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今年高考的吧,去哪里读了大学?”蓟溪敢肯定璟铭无疑是今年毕业,但她还是得这么问。
璟铭回:本地。
就是说他们现在还在一个城市,应该说这两年来他们都在一个城市,只是没有联系。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蓟溪不是没顾虑这个问题可能会令璟铭感到不舒服。
“很奇怪,不太好相处。”相反的是快速回答,以及出乎意料的答案。
“那你是怎么做到当初和一个很奇怪又不好相处的陌生人勾搭着聊了一下午的?”蓟溪话中带着气。
“你看你又极端了,我说的很奇怪也不是什么贬义词,说你不太好相处又不是不好相处。”蓟溪想象着璟铭有些委屈的表情,她不禁沉默,稍回:为什么?
璟铭:感觉。
蓟溪禁不住苦笑,回了句:女人,你好。
“……”
璟铭对蓟溪的所谓“感觉”让她大概理解了为什么两年来没有回复过璟铭的消息,如今对方却也没有任何质问,或许之于璟铭而言,蓟溪才真的是那个“过客”,遇见了,侃侃而交,别去了,更易于相忘江湖,偶然想起时,蜻蜓点水般问问近况,却也不至于一定要得到回复——与其说结识了蓟溪这个人,璟铭自身的那段回忆更为重要。
就在以为可以不了了之的时候,璟铭问了一句:课很多吗?
蓟溪回:还好,就是画图很烦。
璟铭:当初不是说很好玩。
蓟溪:此一时彼一时嘛,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璟铭:现在也不老。
蓟溪:比你老就是了。
璟铭:安然不是你的本名吧。
蓟溪:当然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真的叫景明?
可内心还是极其希望是这样的。
璟铭:哈哈……
意想之中地失望了,很多时候不该多问那一句。就像蓟溪从来都不会去想初识璟铭那天晚上,本就没想过再见的她为何会直接同意添加一个自称是白天遇到的同城人景明为好友,并备注成“璟铭”的。
那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因为隔天的学生手册测验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不会闲到愿意改变主意和一个偶遇的人保持联系。
可人心都是矛盾的。
蓟溪又仿佛知道,即便不需要深究原因,她也明白,与弟弟分开的这十多年空档期,谈不上有什么好朋友,更没有可以依赖的人,内心不吐不快的东西越积越多,语言的力量再不足以表达,也无法只依靠着写给弟弟的那些邮件一直挨下去。
所以璟铭,是代替弟弟出现的,一个熟悉、又谈得来的身边的人。她期望璟铭有一天可以真的成为那样的人。
“你课不多的话,加上周末多凑出些时间,一起去宏村吧。”
蓟溪盯着手机,时隔两年,璟铭的邀请显然令她怔然,却无法心甘情愿地回绝。
蓟溪:你现在应该要开始军训了吧,有那么闲吗?
言语间是淡然的反问,内心却仿佛是受了老天的恩惠般,想什么来什么,激动不已。
璟铭:还好,据说还有一周才开始军训,时间错不开的话,十一假期也可以,就是人多了点。
蓟溪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她终于继白天温乙善的打击之后,找回了些自信感。一直以来,出门坐公交车的时候、和朋友周末逛街的时候、甚至是麦当劳吃炸鸡的时候,她都有在想:会不会再遇见一次呢?如果再遇见,一定就不会再这么欲擒故纵了。
她愿意承认,她不止一次地后悔没有及时回复璟铭的消息,也不止一次地懊恼没有勇气主动挑起话题。
为了坚守存在在自我原则里的顺其自然,反让她平凡的日常里多了多少的期待无从数起,那些佯装的孤傲、潇洒、无所谓都是假的。
“你不是害怕我把你拐走吧,到时候我可以给你看我学生证的。”
蓟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道:你怎么不给我看你身份证。
璟铭:我这不是打算交代清楚名字学校,帮你备个底。
蓟溪一时欣慰,回了句“好。”
答不答应是后事,很容易相信上陌生人是蓟溪的硬伤。想到时隔两年留学回国的蓟垣相约见面,实在为了保险起见,大不了就拉着蓟垣一起去。
蓟溪翻出她近期有关宏村的微博,那还是前不久大二刚结束时班级组织的参观,却因为生病没能和大家一起去玩,蓟溪一张张点开从王乐阳和李楠那盗来的图,心里是说不出的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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