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sara—轮回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刹那即是永恒。朝夕奔忙，不曾停歇的人类，以污泥、刀锋涂改着各自的容颜，自诩万物之主，左右你我他的生命。上天入地，征服如梦如幻的器物世界，并用光怪陆离的玩具及饰物将其装点，终不免在永业的轮回中败下阵来。一切无常，正如华美庄严的坛城，轻轻拂拭，归为尘沙，流入江海……

Samsara是一部即使是聋哑人也可以看懂的片子，全片没有一句对白。然而无言胜似千千万万言——历时5年拍摄，足迹遍布五大洲25个国家，荣获2012年度柏林国际电影节影评人最佳纪录片奖。但同时也是一部我们谁都不敢说完全看懂的片子，无言胜似千千万万言。以镜头窥览宇宙，以无声引导沉思，穿越时空，直刺人心。

Samsara翻译成中文即“轮回”。最初看完这部片子，总感觉以“轮回”做片名多少有些片面。纪录片涵盖的领域包罗万千，涉及人文社科、自然科学的方方面面：如民族文化的多元性、人与自然的对抗与和谐、社会的变迁、科技的发展、建筑的辉煌、财富的两极分化、宗教信仰的虔诚、现代社会的荒谬与畸形等等。然而细细想来，影片所呈现的世间万象不正包括在这无穷尽的轮回中吗？人类的历史不正是在这环环相扣的轮回中不断的循环和颠覆吗？

日本地铁里被检票机收割的上班族后面，是庞大的养殖场里被收割的母鸡。母鸡的生命像没有感觉的青草一样被收割机收割，在下一个镜头里，它们变成屠宰场中的鸡肉，在下一个镜头里，它们变成超市中的商品，在下一个镜头里，它们变成快餐店里肥胖症患者的食物，在下一个镜头里，肥胖症患者在医院中露出丑陋的身体……耶路撒冷哭墙前哭泣的犹太人后面，是麦加的数十万朝圣的穆斯林；阅兵式上威武的士兵后面，是美国被严重烧伤的陆军上士robert henline；泰国的人妖后面，是日本艺伎眼角流下的一滴泪。世界以他独有的方式，跨越时空，亘古不变的轮回着……也许看过这部纪录片，你会感到焦虑乃至急促不安：为我们所处的越来越被束缚的世界，为被高科技裹挟着飞速向前的时代，为日益恶劣的自然环境，为无休止的战争，为消逝的朴素、纯真与灵性，为浮躁的自己……

焦虑在所难免，然而我们不能仅仅只停留在焦虑层面。恰如鲁迅所言：“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这部纪录片的高明之处又显现了出来。的确，无声引导我们的沉思，纪录片没有给我们灌输任何价值观，只是将一组组色彩鲜明的图片呈现在观影者的眼前，引导我们独立思考。

影片接近尾声，镜头来到圣城麦加，记录下几百万汇聚在清真寺周围的虔诚信徒。一转眼，镜头又回到了华美绚烂而又精密有序的坛城沙画。然而，讶异的观众们此时看见，喇嘛最后把他们用一粒粒彩砂精心铺陈的“坛城”一一抹掉，最后只留下一碗灰色的沙子。而这也正是佛教的精髓所在，一切再美好的东西都会有消失的一刻，这个刚刚用沙子堆砌起来的世界，历经了积年累月呕心沥的创作，却在完成之后被毫不犹豫地全盘抹去。一件拥有无上艺术价值的作品，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对于修行者来说，他们和它们的使命都已完成。随后，细沙将被装入瓶中，倾倒入河，顺流而去。

坛城如此，人类社会亦然。世间万相，若放在无尽的历史长河及广袤的宇宙空间中来看，都不过一粒尘埃，一段插曲，无所谓好坏，无所谓悲喜。借用张辰亮《清宫海错图》中的一句话：“ 其实就算是地球上90%的生物全灭绝了也不是事，过个一亿年照样特别兴旺繁盛。”

自然界如此，人类社会亦然。迄今为止，在地球上生存过的八百亿人中，身处科技信息时代的我们，甚至连百分之一都占不到。同样，我们当前的社会仅仅是数百万人类历史中的一幕，也不过是曾经无数个社会中不好也不坏的一个。现今社会中的种种现象也同样是历史上无数的社会现象里的冰山一角。世间万相便是在这万古长空中无尽的轮回，生命如水般流淌而从未止息，万事万物的发展亦如月缺月圆般暗自消长。

然而，问题的本质是我们生活在当下，这一社会，这一时刻，个体所拥有的时空极为有限。在这逼仄的感知和认知中，欢娱和悲痛也极为有限，短暂的不过“一朝风月”。认识到这一点并非呼吁我们及时行乐，追求所谓的安逸和洒脱，也并非听任事态的演变，完全无视人的主观能动性。相反，“一朝风月”从另一个侧面要求我们去发觉现世的真善美，不断的摒弃假丑恶。它不是引导我们消极避世不作为，它是在倡导老庄的“知其不可为而安之若素”的在世态度后进而引导一种积极乐观、完备健康的行为方式。

轮回永不停歇，反思亦不当止步。我们当做真正的勇士，直面淋漓的鲜血，正视所处的社会，反思当下的生活，既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安而后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