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杯子

  奶奶临去世前，手里一直攥着一个款式老旧的杯子。她食指扣摸着杯壁，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只到病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爷爷踉跄着跌到病床前。奶奶眼中顿时阴霾散尽，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喜悦。

  奶奶艰难的撑起身体，靠近爷爷怀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将手里的杯子交给爷爷，声音极轻的说：“听说，人死之后有轮回。要是真的的话，你拿着它，我下辈子要是还能做人，还能遇见你，我看见它，准能想起你，想起我们的事儿。到时候我还伺候你，给你送终。”她虚弱的躺在爷爷怀里，左手窝着爷爷的左手，右手一会搭理搭理爷爷的衣领，一会儿拍拍爷爷身上有浮尘的地方。感觉整理的差不多了，奶奶欣然的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笑意。

  爷爷是个刚强的人，一生少有落泪。但奶奶走的那天，爷爷哭成了泪人。奶奶走后，爷爷每天都会带着奶奶留下的杯子出去走上那么一个小时。每次回家，都是满脸的失落。

  次日清晨，我去爷爷卧室换爷爷吃早餐。我进到卧室时爷爷还在熟睡。爷爷侧卧在床上，手里紧握着杯子，面容微微颤动着。我推了推爷爷的肩膀，爷爷徐徐睁开双眼。我说：“爷爷，早饭好了。”爷爷点了点头，然后平躺往着天花板，默默发呆。我问爷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爷爷摇了摇头，说他没有不舒服，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绿皮火车拉着嗡嗡的汽笛声进了站，他又回到了青春少年……

  爷爷是苏州人。那年爷爷十八，从苏州做火车去无锡进药材。就是这一段车程，爷爷遇到了相守一生的奶奶。缘分是件很妙的东西。苏州很大，x县人很少。爷爷那年十八，奶奶也是十八。他们都是苏州x县人，可是十八年里他们从未相遇，甚至不曾耳闻。然而就在那天，那趟火车上，早该相遇的那个人做到了爷爷对面。爷爷只看了一眼，就爱上了短发学生头，相貌端庄的奶奶。缘分使然，他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且目的地都是无锡。爷爷去无锡进药材做生意，奶奶去无锡探亲。

  两人相恋的第二年冬天，奶奶突然患上了胃疾。高烧不退，腹泻不止。爷爷放下手头上所有生意，一心一意的照顾奶奶。奶奶喜欢隔壁街李记店的莲子羹，于是爷爷每天早上带着杯子去买莲子羹，讲羹盛进杯中，拧紧杯盖儿，然后讲杯子塞进衣服中，用肚子捂着，死命朝奶奶家跑去。后来奶奶病好了，爷爷可以不在买羹了。奶奶对爷爷说：“你把那杯子给我，我嫁给你。”

  婚后，爷爷每天忙工作，忙到废寝忘食。奶奶每天起床先整理爷爷要穿的衣服，将早饭准备好，用杯子装一壶浓茶，给爷爷一并带上。每次出门前爷爷总会抱抱奶奶，说：“忙过这些日子，我们就去巴黎看落叶，去北海道看雪。”

  去巴黎看落叶，去北海道看雪。这是奶奶得心愿，也是爷爷对奶奶的承诺。时间日复一日的过着，奶奶日复一日的整理衣服，准备早餐，将茶水倒入杯中，一并交给爷爷，将爷爷送出门。爷爷日复一日的工作，回家。承诺也也依然日复一日的还只是承诺。直到奶奶离开人世，也还依然是承诺。

  后来我突然理解了爷爷每天归家时的失落，他是在寻找奶奶，他没有寻找到。

  杯子依然每天都会装进茶水。但沏茶的人早已不在枕边。

  巴黎的落叶每年都会按季飘落。

  北海道的雪也依旧洁白无暇。

  承诺终究只成了遗憾。那天吃饭的时候，爷爷把被子递给我，说：“再给我沏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