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刘亮程《炊烟是村庄的根》，好像那一年冬天当我站在房顶，看着眼前鳞次栉比的房屋时一片茫然，那是无法形容的惆怅一直到今日才有了一个出口，落在了刘亮程的笔下。
我是某一年春节的一个下午，一个人在家无聊。母亲和她的邻居好友一起去街上看热闹去了；孩子们在大街上疯跑嬉闹；中年男人们躲在房间里头打着牌；女人们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磕瓜子聊着天，这是每年春节小镇人过年日常。
我一个人登上我家三楼的平台，去看整个小镇和眺望更远处的村庄。镇子南边隔着楼房就是青龙山，山脚下的学校也被近几年不断新加盖的楼房遮挡。山脊处从近到远耸立着三架高大的风力发电风车，我记得刚发现它时，那一年我和母亲在父亲的坟地边刨红薯。我都呆了，曾经在遥远的大西北和一些空旷戈壁见到的大风车是如何落在了我家这座皖北小镇并不大的山顶的？母亲说，刚立的时候都吓一跳，不知道是个啥。
那一天的天空是灰白色的，不是往日寒冬里的蓝色。整个小镇建筑鳞次栉比，新旧高矮不同，没有大城市的那种规划建筑的美感，密密匝匝拥挤一起各种平房与阁楼。
已经是下午五点钟，冬日的暖阳斜挂到西山的上空。镇子西面是石头山，山下是村落。我家就在镇子西口，走出我家门口的这条路，越过一片田野就到了另外一个村落。那座山是可以开采石头的山开山的人们留下了一些石塘。每年的夏季，因为在这游泳而淹的孩童不少。
冬天的时候去看远处的村落，那些树木光溜溜的密林，枝杈一根根耸立，太阳从树林后透过来，就是一幅优美的油画。
小时候，每到下午快日落的时候，小镇人家的炊烟便一个接着一个从烟囱冒出来。那时候房子没这么密也沒这么高。爬山玩耍的我们只要看到有人家开始冒炊烟，就往下走。炊烟告诉我们该回家了，比母亲的喊叫还要有用。日落很快，等走到镇子的时候路灯开始亮了；走进家门的院子，夜色已经降临；院子满是炒菜的香气；灶房柴火也烧的更旺；农归的父亲已经放下了锄头；狗摇着尾巴，鸡跳跃着一阵折腾被抓入鸡笼，也有的鸡纷纷站上石榴树。这气象场景，像是盛宴即将结束，一切进入夜的梦乡。
我也是在那一年春节的下午突然发现，属于我们小镇的炊烟已经不见了。那一刻除了怀念感慨，还有一些恐慌，是少年一去不再归来，时光也一去不再复返的恐慌。
小镇人们盖起了楼房，生活也变得更好。他们扒掉了可能传了两辈熏的发黑的灶台与灶房，削去了烟囱，家家用上崭新的燃气灶、电磁炉和油烟机。收完麦子和玉米后要么麦子进了面粉厂，玉米直接卖掉，也没有了用来展示丰收的打麦场。
人们扒了院子起了楼房，没有院子更没有了可以堆起来的麦秆和玉米杆。玉米杆和麦秆收完以后也是直接卖给了饲料厂或者做其他的处理。不像是以前，对于母亲来说，地里的庄稼每一个全身都是宝。而现在人们只要麦子和玉米。
没有麦秆，也没有了玉米杆，更没有了烧柴火的大灶。刘亮程应该是一个扎根农村认真且敏感的农人，他用心观察每一个细节。尽管我也出自农村，但是我从没有发觉不同的柴火烧出来不同烟。他说：烧碱蒿子冒的是黄烟，烧麦草和苞谷杆是黑烟，烧红柳冒的是紫烟，梭梭柴冒的是青烟，而榆树枝冒的是蓝烟，所以通常一个村庄上头通常都是七种颜色的烟。刘亮程的故乡是在大西北沙漠边的一个小村落，那里遍地都是灌木丛的红柳和梭梭柴，而榆树也在西北当地种植比较多。
在我的老家，更多的是麦秆和玉米秆。端午后收完麦子的麦秆就堆起来。麦秆容易烧也容易灭，火苗燃得很快，常常被用来引火；豆秆烧起来是啪啪响，像是有遗漏的豆粒在炸裂；玉米杆又长又大，持续时间也比较长。麦秆很珍贵，有一个说法，在另一个世界，麦秆有可能还是黄金。家里丧事时孝棚用来铺地的都是麦秆，因为它很软和。家里烙饼的时候也喜欢用麦秆来烧，因为火候温和，也很容易控制，说灭就灭。需要大火的时候多放一点，不需要了火苗也很快消失，而麦秆后的灰烬也特别干净。
麦杆的烟其实是很清澈的灰，一些潮湿的树枝烧起来的烟是黄色，有时候是发黑的浓烟，像树干一样直插云霄。麦秆轻，玉米秆重而且不易干，通常外面看起来很干枯但烧着烧着，发觉里面仍然是新鲜的青秆，常常是呛一屋子的烟，呛的我们眼泪直流。
除了这些庄稼柴火，我们还会去捡柴火，包括枯草叶，枯树枝等等其他的东西。
如今年老热爱着土灶的老人已经逝去，年轻人也已经离开了乡村和小镇奔向了外面的世界。当他们有一天从外面的世界又回到故乡时，带来新生活的文明，并不留恋那一股又一股炊烟。他们带回燃气灶、抽油烟机，带回来城市文明灶台的生活方式。
慢慢地，炊烟已经隐了历史中，淹灭于岁月里，藏进了梦中，刻入记忆中。突然某一天，他们又说为啥饭也不香了，是因为没有柴火味儿。于是他们又在城市里面寻找土灶菜馆，寻找柴火馄饨。
说来这人世间也是很有意思，当你拥有的时候，你觉得不喜欢，当你失去的时候你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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