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武陵春》的创作

        词，“别是一家”。 李清照在《武陵春》这首词的创作中，她把当时的乱世遭际和自己的人生历程有机地融入到其作品里，将自己不尽的悲哀巧妙地融入到有限的艺术境界里。正是这首词具有如此的艺术成就，所以，《武陵春》的创作是很值得我们去探讨的。

        第一，初来乍到拟泛舟

        关于《武陵春》的创作时间，学界普遍认为李清照避难在金华所作。这是可以认可的，但她在金华哪个时间段写的？这就比较模糊，或者干脆没有去过多的深究了。其实不然，因为这对《武陵春》理解却也很重要。从词的写作内容看，李清照是从临安避难来到了金华，那是一个暮春时节，“风住尘香花已尽”即点明是在“花已尽”的暮春时节，而且她应该还是初来乍到。为什么？我们从“闻说双溪春尚好”句中的“闻说”便可发现端倪，“双溪春尚好”仅仅“闻说”，而这个“闻说”的途径很多，早些时候在临安，便是张汝舟跟她说的，眼下到金华了，还可以邻里相告的。但不管如何，这时的李清照因为初来乍到，还没有来得及去游玩双溪，否则，以李清照性喜玩游，双溪能不到此一游？或许还会有人发问，这是文学创作，允许虚构的。对的，但试想一下，如果李清照曾去过双溪一游了，就没有必要用“闻说”一词了，改换“只缘”即可。她有必要还用“闻说”一词来掩饰自己曾去过双溪一游吗？

        以此，我们断定，《武陵春》的创作时间，就在李清照从临安避难来到了金华的一个暮春时节，并且是初来乍到的时候写的。在这样流离失所、人生地疏的时光里，可想而知，她在《武陵春》创作时愁绪也就由此而生了。

        第二，哀景悲情泪先流

        情景，始终为创作者所关注。那么，初来乍到的李清照寓居在金华小城的陈氏宅院里，当时的情景如何呢？呈现她眼前的是“风住尘香花已尽”的凄惨状况，就在前些天，金华小城曾经了一场狂风暴雨，以致落红成阵，而今又是雨过天晴，但落花已化为尘土，这就难免让词人顿生惜春自伤的感慨，于是“日晚倦梳头” ，这就是说，虽日头已高，但头犹未梳，表达极其含蓄，看来此情无处所诉。怎么办？李清照虽明知无处可诉，但仍不得不诉。于是，转而纵笔直写，点明这一切悲苦，由来皆因“物是人非事事休”，但悲苦何从说起？诉不尽描不清，只是“欲语泪先流”。眼前的哀景，就这样强烈地触碰上了女词人的悲情，这样就引出了她含蓄而又真率的感情迸发。这种情感，看似两者相反，而实质却是相辅相成的，她把自己无尽的痛苦和悲哀全蕴含在其中了。在这暮春时节，来到金华就“闻说双溪春尚好”，那想必此时的婺江两岸一定游人如织吧？她本来“也拟泛轻舟”，但一想起自身的遭际，恐怕快乐的是他们，自己什么也没有，反徒增更多的烦愁吧？这愁绪如何排遣？于是她隐隐地觉得“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女人的直觉是特别敏感的。所以，直觉告诉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算了，别去了。          就这样，情由景生，触景生情，心潮起伏，哀景悲情泪先流，最终情动而辞发，李清照提笔写下了这首《武陵春》。

        第三，愁涌心头载不动   

        根据《武陵春》的写作内容，再结合李清照的人生经历，我们可以设想的出她当时的创作心境。这种心境就是一种悲愁心理。          从词作看，李清照的悲愁心理是由矛盾心理滋生而出的。我们知道，身处乱世中的李清照遭此巨变，她的心境一直处于矛盾状态，这在词的下阙很容易看出的，词人用“闻说”、“也拟”、“只恐”六个虚字来转折传神地铺叙写出。“双溪春尚好”是“闻说”了，“泛轻舟”而去“也拟”过，但就“只恐”那“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于是，在这样的矛盾状态下，她只能是在发悲愁了。正是悲愁产生了矛盾，又因矛盾滋生了悲愁。所以，在这里，矛盾和悲愁在词人的身上就互为作用了。

        本来她是“也拟”双溪“泛轻舟”的，但现在“物是人非事事休”，悲从中来之后，料想“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于是，她只有“欲语泪先流”。 然而，忘怀不了的是，多少往事，人生遭际，怎能不使她愁涌心头？——

        一重愁：金兵压境，报国无门。值此山河破碎，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她既不能像岳飞那样驰骋疆场，也不能像陆游、辛弃疾他们那样上朝议事，空有满腹才学又有何用？只能将一腔报国热情入于诗中。于是，她陈述了自己对形势的看法，对异族侵略者的痛恨和对中原故土的思念。她认为侵略者的豺狼本性是不会改变的，要对他们时刻加以提防，“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她时刻关注沦陷区的情况和人民的命运，“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郭”；为了收复沦丧的国土，她甚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热血和生命，“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在男权的社会里，李清照所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这叫她如何能不愁？          二重愁：人生遭际，情无所托。李清照曾经了两次婚姻，18岁与赵明诚的结合，世人多谓此乃神仙眷侣，殊不知，赵明诚虽为君子，也存过节。那是赵明诚被任命建康知府的时候，不想却发生了一件国耻又蒙家羞的事。一天深夜，城里发生叛乱，身为地方长官的赵明诚不是身先士卒指挥戡乱，而是偷偷用绳子缒城而逃。事定之后，他被朝廷革职。李清照这个柔弱女子，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大节大义，很为丈夫临阵脱逃而羞愧。赵被撤职后，夫妇二人在沿长江溯流而上，流亡路上难免就有点别扭了，也略失往昔的鱼水之和。当行至乌江镇时，李清照得知这就是当年项羽兵败自刎之处，不觉心潮起伏，面对浩浩江面，禁不住吟咏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丈夫在其身后听着这一字一句的金石之声，面有愧色，心中泛起深深的自责。随后不久就急病而亡了。虽为如此，但细思量，赵明诚依然不失为人！但张汝舟就不同了，他蝇营狗苟，而自己“曾经沧海难为水，心存高洁不低头。”既然知道了这么一个混蛋恶魔了，她就绝对不能“猥以桑榆之晚景，配兹驵侩之下材。”。所以，即使鱼死网破，也要把张汝舟告发倒，以争取到自己做人的自由。是的，这次婚姻两败俱伤，情何所依？情无所托。但李清照没有后悔自己这样做，她让世人明白：有这样一种恶人，故意在先有恩于人，其实是已经在布网罗设骗局，把人引入了万丈深渊，目的达到后，就暴露了狰狞面目。面对这样的恩情，尤其是女人要学会辨别，万不可把这样的恩情当作了爱情！同时，即使是恩情，也不等同于爱情！所以，女人必须要谨而慎之！而这，像她，遇人不淑，结果，愁绪满怀，何其悲哉？历经了这样一个悲剧，李清照心中爱的火花也就永远地熄灭了，这怎么能不令她沮丧，叫她不犯愁呢？

        三重愁：满腹才学，学无所传。她学富五车，词动京华，为婉约词宗，高绝一世。但学问对她还有用吗？她知道，作为女人，她处在封建社会的底层；作为一个知识女性，她又处在社会思想的制高点，她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追求着许多人难以追求的境界，就以这次再嫁并迅速离婚来说吧，她是想着在男权的社会里去争取女人的自由，来主宰自己的命运，但事件发生后，她知道自己已成为了异类，社会上的冷言恶语多在嘲笑她：人无检操，晚节不保。而这一切，还不都是学问惹的祸？在这个社会非但学无所用，加上自己无子嗣，也学无所传了。其后，她也想着把自己平生所学传授与人，但被自己物色到的那个才十岁的孙姓小女孩，连她都说“才藻非女子事”，甚至后来陆游在为这个孙姓女子写墓志时，也认为这话说得好。当然这是后话。所以，要直面这样的社会，李清照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她只好一人在咀嚼自己的凄凉，也只有一个“愁”字了。

        如果前面的设想成立，那么李清照就是在这种矛盾纠结着又交织着悲愁的心境下写就了这首《武陵春》的。

        李清照的《武陵春》创作，留给我们太多的思考，就在我们探讨这首词创作的时候，似乎就看见了一个哀愁无依的女词人，当残阳如血透过窗棂的时候，在心潮似双溪水流滚滚的时候，于自己愁绪绵绵、泪水涟涟下伏案疾书，写下了这首血泪悲情的《武陵春》。

      （本文发表在2013年第12期《语文教学通讯·初中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