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小区大门，我扫一眼车上的仪表，晚上十一点四十了。
这时候小区的路灯已经关闭，整个小区深陷在黑暗中。
远远的，我看到一点灯光，是保安巡逻用的手电。
再近点，我看到有人在翻捡垃圾桶。夏天的垃圾臭不可闻，是谁，这么晚了还在捡破烂？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很眼熟，没错，是保安班长老赵。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比白天多了一个大号编织袋，已经差不多装满，在他脚下，整理出一堆纸箱片。
看到车灯，他关掉手电，躲进黑影中。
我赶紧打方向，避开老赵的位置，走另一条离家远的通道。
但是不巧得很，我迂回婉转走一大圈，绕到楼下停车位时，老赵又在这里翻捡垃圾了。
再假装没看见已经不可能，就像上次目睹的那件事。
夏天吃过晚饭，在小区花园、大门口乘凉透气的人很多。忽然，一个女人连哭带叫跑到门岗。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远远近近都向门岗涌去，一下子把大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我正好有事外出，车过不来，只好停到一边，下车看个究竟。
只见老赵被围在中间，和女人撕打着。其实主要是那女人打老赵，抓老赵的脸，老赵那么高的个子，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手之力。
老赵是小区保安队的元老，人长得斯文，瘦瘦高高，待人和气，不笑不说话。可以说，最初每一个来小区看房子的人，都得到过老赵无微不至的问候。从刚入住的二三十户，到现在一千多家，小区的兴旺发达，离不开老赵这样忠心耿耿的员工。
我们小区保安是干一天轮休一天，但是老赵，天天都在。别的保安也有在小区物业宿舍住的，要不上班，就不穿保安制服。老赵又不同，天天穿着制服。不在门岗值班的时候，就在小区巡逻。哪家孩子回家没钥匙了，老赵都会拿出自己的手机，帮助联系家人。哪家老人拿东西多走不动了，老赵都会上前帮忙。
所以发生纠纷的时候，大伙都护着老赵，女人很快被拉开，按坐在一把椅子上。
老赵躲进门岗小屋，不再出来。
听女人说，老赵的儿子赌钱。本来好好地都在家装建材市场做生意，女人卖灯具电料，小赵卖橱柜灶具，两家店挨着，产品互不冲突，井水不犯河水，有顾客还可以资源共享，互相介绍生意。
小赵第一次被人叫去打牌，赢了三千块钱，回去还请女人吃了一顿炒鸡。
女人劝小赵不要再赌。小赵不听，第二天晚上就输了几万。为捞回成本，当场有人愿意借钱给小赵。一下子又输二三十万。
就此收手，小赵也不会输得更惨。但是好像鬼迷心窍，第三天晚上，小赵一下子又借钱输掉六七十万。
无力偿还的小赵装作没事人一样。说是进货手头紧，以三分利向女人借了五万元，一去再没回头，把店扔下，直接跑往外地，失去联系。千方百计，女人才打听出老赵上班的地方。
女人哭诉着，人们纷纷劝解，说这和老赵关系不大。他儿子自立门户的人，欠人家那么多钱，把老赵卖掉也还不上。
女人干耗着不愿意走。
早有人拨打了110，民警来后，疏散开众人，带老赵和女人去派出所调解。
老赵有两天没上班。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再爱面子，也要生活。等老赵恢复上班后，人们看老赵的眼光都不再友好。
老赵强打精神，想像过去一样和人们搭讪，人家却总把脸扭到一边，匆匆走过。
只有我和少数几家住户，还会偶然找老赵说说话。
我在车里犹豫着，下还是不下。虽然我是第一次看到老赵捡垃圾，但想得出来，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
这时候老赵把手在衣服上擦着，走到我的车跟前，敲了敲车门。
我打开车门，下车握住老赵的手。黑暗中，我和老赵都能看见彼此的泪光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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