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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碎屑(七)——

时光的碎屑(七)——

作者: 紫草茵茵 | 来源:发表于2018-11-25 04:28 被阅读71次

当雨以其慵懒的身姿,洒落在我们这个小城,正是午饭时分。

“大屁精”死了。那一日,母亲吃着饭,忽然停下筷子,抬起眼白有些浑浊的眼睛,而她的瞳仁,熠熠着挡不住的情绪。

啊!我知道此刻我的表情是夸张的。

前几日,听母亲说她们三姐妹刚去福利院看过“大屁精”,以及一些关于他的情况。可是谁能料到,这人转眼间如梧桐闻秋声,叶落衰草枯了呢。

死了?

死了。都火化几天了。我也是今天刚知道。没有人来通知。母亲的声音,压抑着愤懑、不平和无能为力的那一点亲情,然而却是毋庸置疑。

我嘱咐母亲人家事勿参与,勿干预。母亲说,我知道,那家人着实狠呢!

是呀,狠呢!狠是恶会咬人的嘴巴和灼人的气焰。

可笑的是善,有时会被恶牵着鼻子走,传成虚妄的灾祸。而恶那张令人厌恶的嘴巴,依然无所畏惧地翕合着。然而,这就是世事。

如果记忆是一本相册的话,那么母亲口中的“大屁精”最原始的那一帧,则是搁置在不起眼的角落,泛黄的那一页。翻起的,还有被我遗忘的岁月漫漶的人和往事一截枯灰。

“大屁精”是母亲的姨兄,是我家不怎么走动的亲戚。我管他叫,“大舅!”

大舅和那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终年驼着背,挪着一张凳子走路的姨婆,住在曾经人声鼎沸的东门大尖。与住洋楼巷的我家,相隔并不远。有时母亲会带我去串门。

大舅巷头有一个打铁的铺子,时常看见一个汉子赤着膊,抡圆了锤子在烧红的物件上叮叮当当,溅起让人老远就避着的灼人的铁屑红点儿。

大舅家临街,门前总是车水马龙。他的家,木门,木窗,木柱子的墙,还有木椽子的屋顶,给我的感觉像船。

印象最深的还是他家漆着桐油镶着玻璃的木格子门,还有进入内室那一撩的蓝花布帘。蓝花布帘图案,早不记得,只记得初见时的眼前一亮。

遂忆起水乡船上爱干净的船娘,总是喜欢用竹竿挑着的蓝花布,隔开讨生活的船舱。大舅家的布帘,也是细竹竿挑着的。

房子。船。蓝花布帘。船娘。

记忆是奇怪的东西,不相干的事,可以跨越若干年,重叠成合理的存在。或者这就是大舅命运动荡的伏笔,年幼的我彼时并不得知。

大舅年轻时,个子颀长,面目俊朗。只是平素说话干活时,轻声细语的,颇女气,所以母亲她们三姐妹私底下唤他“大屁精”。

大舅年轻时的枝丫上,也曾短暂地打过两粒花骨朵儿。怎奈人情恶,欢情薄,命运捉弄,坎坷经年,空落下一身病。不说也罢。我亦不愿让先人遭他人不怀好意地窃笑。这世上,总有些事不可为。

大舅此生没有婚配,自然也没有孩子,但这不影响他喜欢孩子。在我孩提时代的印象里,每次遇见大舅,他都会塞个五角一块的给我们零用,逢到过年更是大方,一出手,就是红纸包着的十块压岁钱。尽管这些钱,在母亲目光的高压下,是要上交的。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与多少钱无关,在意的是被人关注和承认,至于是否真心?或假意?则是成人世界的问题。所以成人眼里的“大屁精”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朋友可以选择,而家人不可选择。大舅有嫡亲兄弟姐妹三四个。没有老婆和孩子的大舅自然十分倚仗他们,然而人心是填不饱肚子的鹰,是茹毛饮血的狼。这家儿子娶亲,要钱。拿。那家女儿要建房,要钱。给。他们的拿来主义用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大舅的积蓄被掏空了,甚至船屋似的房子,也被他弟弟骗卖了。身无分文。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这些泥沙俱下的亲戚,是没有名字,也没有称呼,只是几张模糊鬼影似的脸。不来往,甚好!

有道是: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当厚德载物。这些谨言被无数人挥毫悬于墙上。而真正善行者寡。

或许有人说用在此处,不妥!用在此等小人物身上,更不妥!我不以为然。大人物如何?小人物,怎样?在这苍茫大地上,不都是只此一生!

大舅有一份好工作,清洁管理所,也就是后来的环卫所,全民事业单位。依母亲的说法,大舅在所里是总账会计,尤其笔头好,能写。他从不欺凌那些早出晚归的环卫工人,还颇具侠气。

那一年,环卫所要改编,正为是否改事业?还是企业?两难中。

我左右不过是一个人。我不入地狱,谁入。此间舍我其谁的豪情,或是煎熬,可以想见。

是大舅,顶峰檄文带人去省城,理论,辩驳。前前后后多少次,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所以,当年所里的人一直都念着他的好。

苔花如米小,我自盛开。在我的逻辑推断里,那时的大舅该是诚情激昂的男子。那段时光,是他当之无愧的黄金时代。

后来,单位同情年老的,被骗光的大舅,腾了一间屋子给大舅安置余生。再后来,大舅生病,无人照顾,住养老院以及身后诸等事,都是环卫所一手操持。

那时,单位里还有一个住在农村家庭困难的年轻人,大舅常留他吃饭,工作晚了,还留他睡在他宿舍,后来这孩子认他为干爸,再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离兴,或许是升迁调任,或许另谋出路。母亲听说,大舅火化那天,此人从南京赶来送他最后一程。望乡台上的大舅,定是十分欣慰,倒也不枉相识一场。

母亲说,大舅还有些积蓄,大概被谁怎样,我制止了她的猜想。多思对己无益。唏嘘之余,尘早已归尘,土亦归了土。

恍惚间记起谁曾经说过三代之后,再无亲戚血缘。尽管听起来有些残酷,但事实就是如此。即便不至“再无亲戚血缘”,但也是看得见的距离和隔膜了。亲情,看得见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延续,递减成无法逾越的鸿沟,及至对面犹不识。

我知道总有一日,这些记忆终将归还给岁月,不留一丝一毫。让我们珍惜此刻所拥有。无论爱或不爱。

同样的夜晚,窗户外,家家灯火昏黄。细雨纷纷。推窗,触手处,一层秋雨,一层凉。几场秋雨后,已是冬了。

这世上再无大舅。这世上再无“大屁精”。

2018年10月25日夜,雨,初稿

2018年11月25日晨,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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