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玉人泪
韩湘里入王府了半月有余,晋王自是欢喜。两年前在临安,她一舞撩心,如今入府侍奉,待她自然又多出几分贵重。
谁知这边府中规矩礼仪还没学完,却突然传来太守横死的噩耗。
晋王午后忙过来探望她,却见平日里如花似玉千娇百媚的可人儿早生生哭成了肝肠寸断的雨后梨花。
晋王将她一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安慰。
韩湘里抽抽噎噎说道:“妾委实难过,父亲平日里身体一直强健,怎得就是祖母寿宴那日多喝了两杯,就染了什么风疾,还遭了奸人毒手!请王爷速派人去捉拿凶犯,为湘里做主!”
她一边说,一边伏身跪拜,晋王忙把她扶起来。
“韩姬节哀。你父亲对本王一直忠心耿耿,孤又怎会让他无辜横死,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诛灭贼人,替你出气!”
“妾,谢殿下垂怜!”
韩湘里天生一双狐眼,此刻满含泪水,妩媚哀婉之态优胜从前,把晋王的一颗心早融化了揉碎了吸了进去。
二日早上,韩湘里还未起身,门外有侍女来通禀:“夫人,王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她洗漱梳妆,见侍女采珠捧了平日里自己最喜欢的红色衣服,她反手一巴掌,怒道,“下作的东西!父亲尸骨未寒,你让我做此打扮?”
离珠捂着脸跪地求饶,又忙去捧了孝衣。
见韩姬稍缓和了神色,她怯声道:“小姐,而今虽说是大孝之期,可这是在王府,您穿这件去见王妃,奴婢担心她会加以苛责。”
韩湘里立时又怒,大声叫嚷。
“苛责?难道要我在父亲孝期内穿红着绿去给她们陪侍笑脸么?不许我回去祭奠就算了,穿个衣服还要看她们脸色?”
她骂完一通,还是吩咐离珠取了一件月白色素净衣衫,套在了麻衣孝服的外面。
韩湘里被采珠搀扶着,娇娇软软扶风摆柳般飘进了殿内。
晋王妃在上高高端坐,殿内两旁分列着一众燕瘦环肥的姬妾。
韩湘里低垂了眉眼,两膝一软,伏身在地,柔柔道:“妾,韩氏拜见王妃娘娘。”
晋王妃端坐在着,并没有立即说话,也有吩咐她起身。
韩湘里有些懊恼,偷偷把头抬起来看了一看,迎面撞上了王妃带笑的目光,见她端庄威仪,却又不失亲切,韩湘里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好。
“临安郡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啊,一个玉姬就让咱们王爷魂不守舍,又来了一个韩姬也是这般花容月貌,连素服缟衣,满面泪痕,心有忧戚都这般的动人,倒着实让人疼惜。”
晋王妃说完并未吩咐韩湘里起来,盈盈一笑,看向了左手边坐着的丽姬。
丽姬会意,笑嘻嘻地说道:“王妃娘娘说的极是。我们心疼妹妹刚入了府,太守大人就遭人毒害。要说为人至孝是做子女的本分,只是如今入了王府,自是按宫里的规矩,妹妹今天穿的这一身缟素,对王妃娘娘如此不敬,想必王爷看见了也不会喜欢。”
笑里藏刀的东西!韩湘里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
右手边上的卓姬看在眼里,慌忙劝道:“韩姬,丽姬姐姐向来刚直,你莫怪她,这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已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可莫要向你那个目无尊卑的妹妹玉姬一样,失礼逾矩,惹王爷生气!”
“王爷要不是生气,能罚她在雪地里跪那么久,要不是跪得久,能保不住腹中骨肉?要说啊,这就是自造孽,不可活,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边上的桑姬一边拿眼觑着韩姬,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
“姐姐们可听说了,听说,玉姬以后怕是再也不能......”
“住口!殿下为这件事动了多大肝火,你们还没有长了记性!以后休要再提!”
晋王妃突然发怒,气的声音都变了。
众姬妾见状,俱跪伏与地,“贱妾们失言,请王妃息怒!”
韩姬跪了这半日,早已两腿发麻,几乎要仪容不整,晋王妃终于吩咐人搬了凳子与她最下首安坐。
“韩姬你且节哀,保重身子为要!玉姬这病了大半年,如今王爷身边正是缺个可心伶俐的人侍奉,你可明白?”
“谢娘娘垂怜。妾刚入府来,骤逢父亲过世,忧伤过度,思虑不周,还请娘娘宽恕。妾听闻妹妹骄横无状冲撞了众位姐姐,妾这里代妹妹谢罪。妾虽不如众位姐姐德才兼备,但也深知宫规法度,定会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万请娘娘与众位姐姐时时训诫提点,倘或有幸能得王爷垂怜,众位姐姐抬爱,也是妾的造化了,妾定会铭感于五衷!”
她脸上带着泪,语气柔缓,话未说完,人已又俯身叩拜。
“倒是乖觉!”
“这张小嘴倒把玉姬生生比下去了!”
“啧啧,同是一母生养,怎么生却两副心肠!”
“玉姬要是也这般伶牙俐齿,我们还有立锥之地?”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起来吧,难得你有这份玲珑心思,日后与众位同心同德尽心侍奉王爷才是!”
王妃脸上依然溢着笑。
“妾谢王妃娘娘,妾谨遵教诲。”
出了院子,韩湘里就把脚步飞快了起来,采珠在后面怯怯跟着,一句不敢多说。
“笑里藏刀的老妇,也配给本夫人颜色看!哼!等着吧,以后有你被弃之敝履的时候,还有那一堆两面三刀的东西,一个一个心怀鬼胎,都妄想来教训我,本夫人早晚有让你们跪着求饶的时候!”
韩湘里愤愤不已,咬牙切齿。
她刚想穿过花园,只见丰姿长身的卓商羽从前面十米外疾步而去,背后跟着两个侍女各捧着一个盒子。
“那是谁?”韩湘里并不认得。
采珠看了一眼,“像是王爷养在府中的医士,叫什么卓商羽。听说他医术颇为高明,老王妃的那个病都是他一直照看着,宫内太医都束手无策,他却让老王妃对他言听计从,王爷很是看重他。奴婢还听说如今玉姬的病也是他在照看着。”
“玉姬的病也是他照看着?医术既是如此高明,怎会医了她半年还没医好?”
韩湘里听见离珠突然提起韩玉奴,相当的不悦。
“这个还不是怪玉姬自己,她因为王爷惩罚了她,一直不肯好好吃药进食,听说要不是卓医士一直想法吊着,玉姬怕早就......”
采珠硬生生将后面的“魂飞魄散”咽了下去。
“哼,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还有什么忌讳!倒是不懂爹爹,为何对这个姨母家庶出的贱婢如此看重爱护,如今连累我也被那一群刁妇厌弃,今后我看还有谁再能护着她!离珠,我们去玉姬的寝殿!”
见韩湘里戾色冲面,采珠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房内,韩玉奴恹恹躺着。
卓商羽替她请完脉,起身后退了两步,叹气摇了摇头。
“夫人,太守大人骤然仙逝,还请节哀。您要是再不振做起来,让王爷忧心,以后哪里还有人能再护着您。我卓商羽定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为您换颗七窍玲珑心来,还请夫人早日看开,好自为之。”
“玲珑心?她怎么会有心,父亲尸骨未寒,她无动于衷,还在这里行尸走肉一般,做出这死灰之态给谁看?”
韩湘里怒气冲冲的突然出现在了房中。
“商羽拜见韩姬夫人,请夫人息怒。玉姬夫人现在宜静养,还请夫人言语承让,莫要刺激与她。”
卓商羽上前拱手施礼。
“你算什么东西!难不成我训诫自己妹妹,你也要管上一管?”
韩湘里柳眉倒竖,怒目而视。
“额呵呵,岂敢岂敢!夫人息怒,小人不过是王爷指派来给玉姬夫人看病的小小医士。不过夫人现在是我的病人,为病人担待也是小人份内之事。王爷说现在夫人的病是小人最要紧的事情!”
卓商羽嬉皮笑脸。
“我现在要和妹妹叙叙旧,医士也要在这里听么?要不要我去请示下王爷?如今可是我这个姐姐连探视妹妹的权利都没有了?”
卓商羽翘起嘴角,狡猾的露出了一阵尬笑。
“夫人请自便,在下告辞。啊,对了,听说气大伤身,还请夫人莫要与一个久病缠身之人计较太多。您现在已是盛宠在身,平白惹了晦气,惹得王爷生气可绝非明智之举!”
他见韩姬又要发作,便匆忙拜别离去,待到门口,向离珠眨了眨眼睛。
离珠双手奉上热茶,恭恭敬敬地冲韩湘里喊了一声:“大小姐,请您喝茶。”
韩湘里接过茶,泼到离珠的前襟上,阴狠道:“谁是你的大小姐,贱奴!父亲认她,我可不认她,她怎配做我韩家的女儿!”
离珠登时又疼又臊,满眼含泪,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韩玉奴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离珠见状忙去为她在背后垫了长枕。
“你自可以不认我,又何必给一个奴婢计较。没得失却了你尊贵的身份!”
她一边说一边咳嗽。
“呵呵,玉姬啊,都病入膏肓了,还这么硬的口气!嘴硬有什么用,福气浅薄,不知道是不是随你那短命的娘!”
韩湘里一边说一边扭扭摆摆在室内来回查看,说完,她在一个近前的凳子上扫了一眼,采珠忙过来将锦帕罩在上面,她刚一坐下,便目不转睛挑衅地看着韩玉奴。
韩玉奴苍白的脸上憋出了一丝潮红,立时红了眼睛。
“怎么,不是都说你娘因为生你而死的么,克死了你娘,害死了你爹,现在爹爹又骤然而去,你每日半死不活躺在这里,焉知不是你的罪过,害他老人家减损天元。枉他护养你们兄妹这些年,如今他老人家骤去,你竟然好不悲痛,真真是给你那大哥一样忘恩负义!”
韩玉奴闭上了眼,一行清泪顺着腮边缓缓流到了脖间。
离珠哀哀求饶,:“夫人,我家夫人如今重病在身,请您莫要再折磨与她了。老爷仙去,夫人自是难过万分,只是这样的病躯也做不了什么,每日哀泣欲绝,也不能示人。”
啪!五个手指头立刻浮上了离珠的脸,她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的几乎站立不稳。
“采珠,还不把人给我拉出去!”
采珠带着韩姬的另外两个小侍婢把离珠连拉带拽的拖出了房间。
院内的其他婢女亲见,却不敢上来帮忙,生怕得罪了韩姬,一个个缩头不敢露面。
“听说你得罪了王妃,连府里其他侍妾都要过来踩你一脚,可见你平日里有多张狂任性,枉费父亲的一番心血。哼!连王爷都厌透了你。你还不知道吧,卓医士说,你以后怕是再也不能怀喜了。爹爹只不过把你当了一枚棋子,你如今早已是个废人了!妹妹啊,我要是你,今时今日,断无苟活于世的念头!”
她狠厉冷酷,眼神里闪着火,此刻恨不能烧了韩玉奴。
韩玉奴凄然,浮出了一声冷笑。
“姐姐,如今你这样恨我,可是怨我当年代你入了晋王府?夺了本该属于你的恩宠?而你却只能在空闺寂寞幽怨中等了两年,不能婚嫁,也不能入府。若不是我病了这一场,殿下他未必还会记得起你,怕是会要继续无望等下去,直到老死临安......”
未待她话说完,韩湘里扑了上来,狠狠给了她两个耳光。
韩湘里疯了一般扯着她的头发,嚎叫着:“都是你!都是你!害我差点了成了笑话,你可知道这两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么,你这个贱婢,百死不能平我心头恨!”
韩玉奴嘴角带着血,深深的吸气,闭目紧咬牙关,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脸上红一道白一道。
韩湘里咬牙切齿,浑身发抖,刚才呼出的那两个巴掌,让她把憋了这两年的委屈大大缓解了。她颓然坐下,冷冷看着在床上挣扎不住的韩玉奴。
“我们,不过是一样的身份,如今姨爹故去,姐姐,前路未知,你也好自为之!”韩玉奴一字一顿说的很慢。
韩湘里听闻,又扑上来,刚想掐住她的脖子,采珠突然走了进来,急急说道:“夫人,王爷正往这殿里来,我们还是快走吧!”
韩湘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韩玉奴,冷冷道:“你就这样苟活着吧,亲眼看着你当年从我这里夺走的怎么被我一点不剩的拿回去。还有我忘了告诉你,两年前,你那个视你如命的好哥哥已葬身火海了,尸骨无存!这世上没有人再护着你了!从今往后我就看着你如这院中的枯草一样熬着你的雪夜寒冬!”
她冷哼了一声,非常舒心,昂然走了出去。
在院子外面韩湘里迎面撞上了就要走进来的晋王,她慌忙迎上前,泪落如珠,哭的又是梨花带雨,似有万般委屈。
“殿下,妾来好心与妹妹开解,不想她不但拒不见我,还言语刻薄。妾很是难过,爹爹尸骨未寒,妹妹又全然不念骨肉之情,对妾冷面冷语。妾如今是生不如死,呜呜呜......”
晋王搀起花软玉柔的她,意味深长的地看了一眼韩玉奴的寝殿,慢慢说道:“爱姬何必给一个病人一般见识呢,等玉姬病好了,孤让她给你赔罪!”
说完疼惜地替她擦去了腮边的泪珠,满是爱怜,“等近日孤从郡县回来,带你去北城狩猎如何?”
韩湘里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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