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卖花啦！卖花啦！谁来买花？先生，买朵花给您旁边这位美丽的小姐吧！”一身材瘦小，面色蜡黄的女孩挎着花篮在街上拼命地叫卖。
“那好，给我来一束玫瑰。”女孩听后，动作迅速的包好一束玫瑰递给男子。
“先生，十分感谢您，请您走好。”望着男子搂着一脸幸福的女士走远，女孩叹了口气。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好人，并不是每次都会出现。起码，从女孩篮中依旧满载的鲜花就可看出。
摇了摇头，女孩继续打起精神奔走叫卖。
“先生，买朵花吧！这位小姐……”徒劳地奔跑着，叫喊着，卖出的鲜花却屈指可数。
“走开，跟个死要饭的一样在那里叫唤什么。”
女孩挂着花篮正在努力的叫卖，却被身后突然走来的大腹便便的男人一把推倒在地。男人看着女孩的眼神很是厌恶，透着一股子鄙夷。
“大爷刚刚赌输了一些钱，你现在在我面前简直就是触霉头。你们，把她的花篮抢过来给我把花都踩烂。”男人对身后的随从吩咐道。
凶神恶煞的随从自男人身后走出，将女孩的花篮抢走了。女孩挣扎着想要夺回，却被压在原地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鲜花被踩成碎片。
待到女孩获得自由时，她慌忙挣脱束缚心疼的爬到花篮边，抱着花篮不停地掉眼泪。这是她今天的任务，如果就这样回去肯定免不了一番责罚，甚至还会被毒打一顿，更别提是吃饭了。
“哭哭哭，哭什么哭，真是丧气。这是花钱，不就是这几个钱么，又不是你家死了人。”男人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一贯钱扔到了女孩面前，冷哼一声走远了。
女孩慌忙爬过去，将钱拾起装进怀里揣着。她想：今天的任务有着落了，今天可以吃一顿饱饭了。
就在这时，女孩上方投下了一丝阴影，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今天的花卖完了吗？”
女孩止住泪抬起头，眼前的男子是那样的风华绝代。扫眉弄唇点嫣红，好一副娇媚的模样，可惜是个男儿郎。“三少爷，今天的花被人糟蹋了，只能明天给您留着了。”
三少爷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柔媚一笑。“无妨，今天他有事不来，我只是随口问问。”说完，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走远了。
天气已愈渐寒冷，女孩在自己呼出的白色气体中，目送三少爷的背影逐渐变成黑点消失不见。
“三少爷，好一个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尤物。”这是看客对三少爷的评价。
默默拾起花篮，女孩在寒风中走向了所谓的家。三少爷是她的常客，每天在戏院散场后买走她99朵玫瑰。刚刚她之所以那么拼命的护花，一是为了不受责罚，二便是为了三少爷，为了他的每日鲜花。
二
“展鸾笺不由得寸心如剪，想前时陪欢宴何等缠绵。论深情似不应藕丝轻断，难道说未秋风团扇先捐。或许是恋新欢日长生厌，定有时寻旧梦笑并香肩。但到今月几圆翠华不见，在楼东卷珠箔望眼都穿……”女孩抱着花篮站在戏院一角，听着台上的三少爷整折《梅妃》一气呵成。那江采苹被唐玄宗冷落后另结新欢的情灰，抛弃后被贬冷宫的意冷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像清虚虚一口气吊起你的心，幽幽的游丝若断若续，仿佛就要隐去又婉转升起，响彻在耳边，哀怨缠绵。
待到戏终，三少爷退场，台下方才醒悟响起一阵剧烈的掌声。
女孩见三少爷退场，抱着花篮走出了戏院，站在平时的老地方等待三少爷的到来。
三少爷披着斗篷出来了，可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停在女孩面前，而是心事重重的擦肩而过。
女孩看着三少爷的背影，忽觉凄凉。默默的，女孩捧着花篮跟在了他身后。
大街小巷，车来人往，三少爷没有去坐黄包车，而是徒步行走着。两手将斗篷压的很低，生怕被人认出引起骚动。
正在女孩紧跟不舍间，三少爷停住了他的步伐。抬头看向眼前的府邸，女孩大吃一惊。只见门外的横匾上赫然书写着两个大字“袁府”。
下意识，女孩将身形隐在了门外的石狮后小心观望。三少爷走到府门前并没有立即进入，而是通过门卫想要传达着什么，然后被门卫一把推开，两人一言不合，开始争执不休。
过了一会儿，袁大公子跟随传话的门卫从府内走出，看了一眼三少爷。三少爷见到袁大公子，连忙松开了门卫想要扑进袁大公子怀中，孰料却被阻隔开来。只听得袁大公子说了些什么，三少爷浑身一软失去了动作，斗篷上的帽沿被风吹落，倾城的容颜正悲戚的落着泪。
袁大公子袖子一甩走进了袁府，朱红的大门狠狠关闭，三少爷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站在旁边的门卫冷眼旁观着，看着三少爷的眼中竟是鄙夷。
鬼使神差间，女孩走进三少爷将他曾经遗落的手帕递了过去。那条手帕被女孩小心珍藏着，崭新依旧，仿佛还能从上面嗅出三少爷身上的体香。
三少爷被眼前递出的手帕愣住，错愕的抬起头。当看到女孩和她手中的花篮后，三少爷自嘲一笑。“我倒忘了还有你这个小东西，今天的花我买下了，以后我不会再买花了。”
站立起身，三少爷将斗篷再次披起，把手帕甩给了女孩。“这东西还是你留着吧，我丢出的东西从不收回。”
女孩拾起掉落在地的手帕，看着三少爷抱着篮中的花束走远，篮中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枚大洋，泛着忧伤的光泽。
三
就如三少爷所说的那样，接下来几日，他不再从女孩这里买取花束。戏院散场后，他都会搭乘黄包车扬长而去，不作停留。
失去了三少爷这个大主顾，女孩为了生存开始更加卖力的奔走。只是地点总会选在戏院之外，那个可以看到三少爷的地方。有时她也会溜进戏院，聆听三少爷那忧伤哀怨的曲调。
日子一天天过着，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了。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到冻结的冰层，女孩的任务变得更加艰巨。冬天，花的娇艳不长久，短期内很容易冻伤，客人看到成色不佳的花束，通常都会意兴阑珊的走开，摇头摆手。
女孩记得那是非常寒冷的一天，自己的花束在出门不久就被冻伤了。叫卖了一天，卖出的数量实在惨不忍睹。戏院散场时间，女孩按着原先的点数站在了老地方，准备目送三少爷离院坐车而去。
可今天却与往日不同，戏院的门外停了一辆非常阔气的黑色洋车。然后女孩就看到三少爷挽着袁大公子从戏院走出，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尤其是三少爷，这是他这一段时间的第一抹笑容，倾国倾城，千娇百媚。
就在袁大公子先身进入洋车，三少爷准备随后跟进时，他看到了路对面站立的女孩。眼眸闪亮，三少爷笑着跑到了女孩面前。“小东西，原来你还在这里卖花，今天的花我全要了。”喜悦的神情，欢愉的口气，都是因为袁大公子。
女孩瞧了瞧手中几乎黯然失色的花束摇了摇头。“三少爷，今天的花都冻伤了。”
“无妨，只是要它应景。”将手中的一枚大洋塞进女孩手中，三少爷直接捧走了花束坐进了洋车。
这是女孩第一次碰触三少爷的手，不是温热的，而是冰凉。忽然忆起是谁说过，体凉之人多命薄。紧了紧手中的大洋，女孩用手里仅存的温度温暖着，想象那是三少爷的手。
然后在那一刻，女孩迎来了那年的第一场雪。白色的雪花飘舞着，沾染了整个街道。洋洋洒洒的下着，洒满了面颊，生疼的凉，就像三少爷的手。
四
以后的日子，女孩又恢复了每日的鲜花活计。在戏院散场后，留给三少爷99朵玫瑰。
三少爷最近的笑容也逐渐变多，再不见前些日子的哀愁。而袁大公子更是时不时前来做专职司机，搭载三少爷回住处。
每当袁大公子来时，三少爷的笑容就是最明亮的。配着他的容颜，灿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只是可惜他是男儿郎，袁大公子也是，就算生的再千娇百媚，男人终究是男人。
果不其然，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天，大街小巷就兴起袁大公子走旱道，与卑贱戏子有染的流言。其来势汹涌，几乎就要传入总统耳中。
袁大公子为了避嫌，不再出现在戏院门外。就连约三少爷相聚的日子也渐渐稀少。三少爷的笑容再次消失，回到了之前的郁郁寡欢。
不过所幸他还不曾忘记女孩，依旧会来此处买走花束，只是不再微笑。
几日后，戏院失去了三少爷的踪影。女孩苦等寻找也不见其踪迹。直到有一天，街上有人大声喧哗，三少爷站在大桥的桥梁上准备跳河自尽。
几乎是同时，女孩捧着花篮跑到了大桥边。这时的桥下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男女都有，人声鼎沸，拥挤异常。三少爷是个名角，当地人都知道。此时出现这种事情，无论目的，看热闹的心态比比皆是。
女孩攥紧了手中的花篮，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的三少爷身着戏服，披头散发，脸上不难看出被殴打成青紫的痕迹。原来他这几日的失踪，是被人囚禁起来施以严刑，就是不知那人可是为了自保的袁大公子。
三少爷站在桥梁上甩了甩衣袖，做了一个起唱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是一种超越世俗的淡然。“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你说笛声如诉，费尽思量；后来茶烟尚绿，人影茫茫。你说可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唱毕，三少爷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整了整衣裳，对着人群外逐渐靠近的袁大公子说道：“昔日郎有情，今日郎无意。三少自始至终都心系与你。今日你有难，我不会拖累与你，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三少相思之意。”说完，直接投身跃进了河中。
“砰！”河面因为寒冷的天气结了很厚的一层冰，但因为三少的突然跃入，裂了一道口子。血染红了冰面，水晕染了血液。三少一身白衣，置身在一片妖冶的红中，缓缓下沉，带给了桥上所有看客一个很深的震撼。
女孩看到那抹消失在视线的白，落下了眼泪，转身离开了大桥。然后，听到身后人群乍起一阵惊呼，嘈杂四起。
尾声
三少之死被压了下来，低调处理了。曾经轰动一时的名角，在后来者即位后淡出了众人的视线，不再忆起。只是，如果你仔细瞧望，你会看到。在那戏院的路对面，有位眉眼熟悉的女孩捧着花篮在街上拼命叫卖。“卖花啦！卖花啦！谁来买花。”
萧瑟的空气中只剩下一抹似曾相识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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