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紫苏

        2020庚子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所有人的脚步。从初春到初夏，每逢周末和节假日，我几乎都待在家，躲在后院里散步。以至于，我竟无聊地观察起后院那最寻常的植物——紫苏。

        二月开始，新冠肺炎的疫情日益严重。即便立春已过，人们仿佛还笼罩在冬天的阴冷之中，感觉不到春天的气息。蛰居乡间的我，却早已发现春天的到来。

        一天清晨，我在后院浇花，忽然发现身后那棵荔枝树下，多了一片嫩绿的“草芽”。凑近一看，呵！原来是紫苏苗！每一棵小苗都已经有一两厘米高了，有的只长了两片嫩叶，有的长了四片或者六片，都是对生的(叶子在茎或枝条的同一位置两两相对而生)，相当有美感。

        光在那一棵荔枝树下，便有成百上千株这样的紫苏苗呢！不仔细看的话，真以为它们只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普通野草。在初春的寒风中，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的柔弱和娇小。难怪早在两千多年前，《诗经》中的《小雅·巧言》篇，便有了“荏染柔木，君子树之”这样情感细腻的诗句(“荏”原本指代特殊的紫苏：白苏)。看来，紫苏这种“荏草”在萌发之时风姿柔弱，自古便颇得文人墨客的喜爱啊。

        阳春三月，后院的紫苏，也越发赢得我的喜爱了。尤其是在春雨淅沥的日子，我在后院雨中漫步，偶尔想起辛弃疾那一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我会把它改编成“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后院紫苏芽。”其实，这时的紫苏，早已不是幼苗嫩芽了。在春雨的滋润下，它们悄然长高，叶子越长越多，一层一层，密密麻麻。紫苏叶逐渐呈现完整的钝四棱形，叶面的紫色越来越明显，叶子也越来越肥大，诱惑着人们把它们摘下。

        我清楚记得2020年后院的紫苏迎来首摘，是在4月7日。清明节刚过，我站在楼上，看着满园春色。看着院子里的紫苏与苦麦、野草、荔枝花、黄皮花，还有母亲新扎好的竹篱笆，构成了一幅让人陶醉的风景画。我看见母亲来到园中，将第一批紫苏叶轻轻摘下。我以为她要做一道紫苏鸭，却想起厨房里只有鹅，她居然在研发一道新奇的“紫苏鹅”！面对满园紫苏，母亲眼馋嘴馋，随便找个做菜的借口，尝尝新鲜的紫苏罢了。

        六月至八月，蝉鸣荔熟的季节，也是后院的紫苏最茂盛、最肥美的季节。母亲果断抛弃了“紫苏鹅”的做法，做了很多道传统美食——紫苏鸭，还有紫苏螺。有时，我也会来后院摘荔枝、黄皮，也摘点紫苏，跟母亲来一个厨艺比拼，让家人来打个分，评评理，看看谁做的紫苏“硬菜”更好。

        到了九月，紫苏的叶子开始变小。尽管市场里鸭肉便宜，螺也很多，但后院的紫苏已魅力不再了。市场里倒是永远有肥美的紫苏，但我家仿佛从来就没有买过。后院的紫苏逐渐老去了，我与母亲那场关于紫苏“硬菜”的厨艺比拼，也逐渐告一段落了。

        十月之后，秋意渐浓，后院的紫苏逐渐开花结果。我在周末和节假日外出的频率，也渐渐多了。除了偶尔到院子里守候橘子成熟，我很少到这里来看望紫苏了。紫苏的花和果，都很低调，不张扬，也确实不吸引眼球。

        转眼到了十二月，进入隆冬时节，后院的紫苏基本枯萎殆尽了。墙角里，黄皮树下，大概还剩下三四棵已经枯死的紫苏，在寒风中勉强站立着。在这一点上，它们跟院子里的野草是一样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紫苏本来就是“一年生、直立草本”，是我们身边最四季分明的植物啊。

        所以，紫苏及其别称“荏”，自古就有独特的人文沉淀。除了《诗经》的提及，魏晋时期的潘岳，就是位列古代四大美男之首的潘安，在悼念妻子的一组《悼亡诗》中，第一首第一句就写了“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用以感叹年复一年的时光易逝。这也开启了紫苏与时间的象征联系，劝诫人们珍惜光阴，珍惜眼前人。后来，这一象征联系，逐渐衍生出我们熟悉的“时光荏苒”等成语。

        是啊，时光荏苒。在2020年即将过去的某个周末，我又来看望后院的紫苏。我看见母亲正在对墙角里，黄皮树下那几棵紫苏进行收割。她把种子一点点采收完，就把那几棵枯死的紫苏全部铲掉了。至此，后院的紫苏全部谢幕了。妈妈看见我有点不舍，她笑着告诉我：“你以为这些紫苏，每年都是自己生长出来的吗？那是我每年都撒了一大把种子下去的。过了年，我又会在树脚撒种子的啦！”

        是啊，何必不舍呢！明年春天，后院的紫苏苗，肯定又会密密麻麻。很庆幸我家有这个后院，更庆幸后院里每年都种着一批紫苏。嗯，最庆幸的，是有这样一位可爱又勤劳的母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