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眼角的那滴泪

——母亲七十阴寿前记

01

娘！过几天就是您生日了，七十大寿啊！您却听不到我们对您唱生日快乐，听不到我们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您在世时，从没过一个像样的生日，儿女们几乎都没在身边，只是一个电话祝愿，您每次都说不要挂念，一切安好，放心工作。我们那时多傻呀，以为您真的都好，以为您永远有使不完的劲，以为您身体永远健康，以为您从没有思想包袱，以为您永远没有困难，以为岁月对您没起作用，以为那一天还很遥远。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临，来得那么突然，没一点思想准备。晴天霹雳般震懵了我们，好久、好久，我们都没缓过神来，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想起，心是流血般疼痛。您走的这四年零四个月时间里，记不清有多少次梦见您，梦到您临走时眼角那一滴眼泪。

02

您眼角流出的这滴泪，已化成酵母，催化着我如雨的泪珠，千百次想提笔写点东西而不能自已，坐在电脑前，控制不住情绪泛滥，终写不出一个字。或许是大爱无言，在伟大的母爱面前，什么语言都是苍白；或许是痛定思痛，我的悲痛还没沉淀到一定时候。

娘！过几天就是您七十大寿了。您临走时眼角的那滴泪又在我脑海里呈现，挥之不去，我要写点文字，慢慢融化心里那郁结的忧伤，寄托我无尽的哀思。

03

娘！您临走时，为什么眼角会流出一滴眼泪？是痛吗？娘，那可怕的药物作用，您虚弱的身体里一定在翻江倒海，您肯定会如刀绞般痛疼。但娘，你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呀。娘，我知道，您根本不怕痛，您身上背负多少病痛，但您从没吭声。头疼、肩疼、腰疼、手疼、腿疼、脚疼，过度的劳累已摧残了您身上的每一个器官，您得了太多的病，偏头痛、关节炎、腰椎间盘突出、坐骨神经、风湿病、尿毒症，还有许多查不出的病症，这些病痛，哪天不在折磨您，可您喊过一声疼吗？在我印象中，您从未喊过一声疼，只是在疼得难受时，要父亲给您几颗止疼药服下。父亲生病期间，您来长沙，当时您是走路都很艰难，良秀搀着您，您没说痛，只说走路困难了。

04

娘！还在我很小时，总觉得您布满老茧的手是那么神奇，它有时是铁夹，能抓着烧红的煤球、能挟出锅里蒸菜的菜碗；它有时是钢刷，能在刺骨的冰水里洗衣洗菜、能在滚烫的热水中刷锅洗碗；有时是铁棒，能挥动锤子敲碎石块、能拿起锄头开垦荒地；有时是钢针，半夜三更，微弱的煤油灯下，您一针一线地纳着千层底的布鞋。您的那双手呀，一到冬天，因天气干燥而皲裂，手掌上是千万条沟壑，甚至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肉，您从未喊过疼，贴一块胶布，依然冰火无惧。您已变成了钢铁，在您的人生字典里，根本没有痛这个字。

05

娘！您临走时，为什么眼角会流出一滴眼泪？是苦吗？那药肯定是苦的，一定难以下咽。但娘，您什么苦没吃过。人间就算有十分苦，您至少吃过十二分。您嫁给父亲不到半年就分家，没一块砖瓦，白手起家。您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地养育四个儿女。在那个大饥荒年代，您将所有的苦独自吞下，尽量酿出甘甜滋养我们。

06

娘！您临走时，为什么眼角会流出一滴眼泪？娘，我知道了，您的这滴眼泪，是不舍，是放心不下我们。您心里只有我们，我们虽然成家了，但一直没做出成绩，依然让您担心。娘，您还记得吗？84年家庭的那场大变故，让您绝望，差点将您击垮，您准备告别可怕的社会时，见到放学归来的儿子，您心软了，无力地放下手中的药瓶，放声痛哭，那是我第一次见您那么伤心。此后，您告诫儿子要咬牙争气。只怪儿子不孝，一次次让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