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很混乱,病房门口堵一堆看客。
病房里有四张床,现已不见病人,只有四眼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其一张床上。
红毛坐在角落里,目光呆滞,精神恍惚,脸上挂着泪痕……
“……突然有群人冲进来,个个手上拎着刀!乖乖,一米多长的大刀片子!那头上蒙纱布的胖子肯定是老大!也不晓得他讲句什么,乖乖,就看见旁边那小伙子轮起大刀片子,照那戴眼镜的脖子就是一刀!乖乖,真狠!”“我看他是想砍身上的,结果砍偏了。那一刀砍后,那血'嗤嗤'的往外喷!砍到颈动脉了!胖子他们一看也傻了,调头就跑了!不然那个红头发的肯定也被砍。什么?不可能?你没看出来红头发跟那戴眼镜的是一起的吗?!”目击者在描述当时情景,人群里议论纷纷。
我站到四眼床前,站在一片血地上。
地上的血还没凝固透。大蟒来补刀也就几分钟前的事。
四眼身下的白色被褥被血液浸透,成了鲜红色,床头的小柜,乳白的墙面,到处是血……
躺在床上的四眼表情狰狞,全身扭曲着……他在死前曾剧烈的挣扎过……
所有的恐惧、绝望、痛楚,在灵魂出窍的那一刻,才得到解脱……
……
警察来了,医院报的警。其中一名年轻女警察,一进来便作欲呕吐状,捂住口鼻跑了出去。
阴暗的病房,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
这个冬季,注定是寒冷的。
江湖恩怨,江湖了结。
我和红毛从公安局做完常规笔录回来,召集几名四眼生前信得过的兄弟,怀揣尖刀,在西区各娱乐场所搜索大蟒。却一直不见其人。
几天后传来消息,大蟒被刑警队从哈蜜逮回来了。“操!跑的真远!”红毛说。
半年后,大蟒和那砍人者以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那夜,我们一群人坐在四眼坟前喝酒。喝的畅快淋漓。我们其中几个人醉倒坟头,直到第二天快中午,才醒来离去。
这群都是男人,柔儿并没有来。下午我特地又陪柔儿去了一趟。
柔儿蹲在四眼碑前,一个劲的哭……
“柔儿是爱四眼的。”当时我想。
但是当晚……
我和红毛住的是两居室房子,本来是各住一间,四眼死后,柔儿便搬了过来。柔儿一间,我和红毛一间。
时值盛夏,屋里没空调,红毛不停地喊热,柔儿刚洗好澡出来,红毛便跑进厕所狂冲冷水澡。
柔儿进我房间时,我靠在床头看影碟,身上只穿了条裤衩。
“什么事?”我问。
没事不能进来吗?”沐浴后的柔儿,穿着一件宝蓝色真丝吊带睡裙,更显娇柔妩媚,“我想去广州下海,姐妹们说那边一月能挣十来万。我觉得我可以挣更多,做几年就够一辈子了,东方,我要你带我去广州。”柔儿似随意的拨弄一下肩头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又轻轻拨开两肩的吊带,睡裙贴着柔儿的身体滑落,露出水润光洁的胴 体……柔儿面若桃花,浅浅淡淡的笑着,“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东方,我现在就把我给你,只要你带我去广州。”
……
“你洗过澡了?”我说。
柔儿腰肢款摆,风情万种的走过来,上床,贴到我身上,“洗的干干净净,你……要不要检查呀……”
“哼,”我嗤笑一声,对着她贴过来的耳朵问:
“你还能洗干净吗?”
……
柔儿摔门而出的时候,我看见了红毛,他就站在门口,表情复杂的看着我。
那是我看见他的最后一面,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红毛。还有柔儿。
第二天我看见红毛留给我的纸条:
“东方,哥,兄弟我早就想叫你一声哥。这些年在学校,在社会上,谢谢哥对我的照顾。我和柔儿去广州了,哥,我知道你看不起她,但是人各有志,希望你能释怀。这行青春饭,过几年她必竟会收手。现在,我只要在她身边就好,因为我爱她!哥,我走了,有缘再见!珍重!红毛留。”
……
天真的很热。
我到厕所淋浴,开的凉水,冲半天还是热的要命。说心静自然凉,为什么我的心静不下来?
厕所门开着。已经没必要锁了。
红毛和柔儿走了,所以他们不知道大蟒上诉的事。
几个月后的二审结果出人意料。
砍四眼的那楞头青维持死刑原判,大蟒却被变更为教唆他人犯罪,以过失伤害致人死亡罪改判成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大蟒居然就这样被弄了出来。
那天我又去看四眼,差不多坐了一下午。
一座坟,一个人,一下午,一地烟头……
我对四眼说:
“大蟒背后,有一张钱权交织的网。”
当晚回到陈集,住在平安家里。只有在信任的人的身边,我才能感觉一丝宁静。
屋外夜色渐浓,静谧的村庄,犹如豁达的老者,正安祥入睡……
我深深热爱着这片土地。
我跟平安聊了很多,包括柔儿。应该让他知道。
平安从床上下来,将柔儿以前送给他的信照及礼物都找了出来。
平安把一个玻璃制的大烟灰缸放在地上,然后开始在里面焚烧信件与照片。
平安很专注,偶尔会摇摇头,或者笑一笑。我知道他在回忆他和柔儿的过去。
柔儿的照片在高温里卷曲,颤动的火蛇舔舐她那张绝色的脸。
“她真他妈漂亮!”平安看着一张燃烧的照片感叹道。
“美女靠不住,”我笑,“越漂亮越靠不住。对了,你跟水映怎么样了?”
“呵呵,秘密!她很好……呵呵……”
“喂!又是秘密,你们俩有多少秘密啊!?”我笑,无意中看到平安整理出来的物件中有一个音乐盒,“这不是柔儿的。水映送你的?”我有点惊讶。
“嘿嘿,你怎知道?”
“里面有一枚蓝色的玫瑰?”
平安不说话了。他在等我说下去。
“打开盒子,响起的音弦,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
平安站起来,“你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无不散之筵席。天亮后我送平安去车站。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上车时我问平安。
“不来了。”平安脱口而出。
“家不要啦,呵呵。”我以为平安在开玩笑。
“我家在沈阳。”平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却觉得心口被 插了一把尖刀,剧烈的疼痛……
平安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们的生活都各自继续着,不曾为任何人的离去而停留。
我们曾以为过不去,结果都过来了。
我,平安,水映,红毛,柔儿,还有死去的四眼……
没有谁不可以没有谁。
但我会想念他们,也许偶尔,他们也会想起我。
仅此而已吧……
平安走后,我找了个公用电话回传呼。
“喂,东方!你不能换个手机嘛!?再过个把月就二十一世纪了,还用破传呼机!”
“呵呵,就这两天买。老张,昨个说的事,怎么样了?”
“噢!昨个忘问你了,你要这玩意干什么?”
“弄点野味。听讲蚂蚁山发现几只野猪,我去碰碰运气,呵呵…”
“操!蚂蚁山那小山包能有野猪?!行了行了,我不问你了,我跟你说东方,怎么弄都行,别出人命!知道吗?双管没有,五连发,要就来拿!”
“你喝多了吧老张?哈哈哈……我下午去。”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夜十一点五十四分,扬州工人文化宫广场,情绪高涨的人群蚁聚在这里,等待千年钟声响起。
广场布置的音箱里,播放着黎明的新歌《Happy 2000》,“快要到两千年,还有什么没实现……就算千天千变,快乐永不变……”乐曲在人群里欢快的流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我却突然想起《大国民》的歌者郑智化,我欣赏佩服他身残志却坚,这样的勇气魄力不是人人都能有,至少大蟒没有。
大蟒没死,只是残了。
某夜,大蟒搂着两个女人从某宾馆出来,钻进他那辆崭新的桑塔那,车刚启动,车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一杆枪伸进去,抵在大蟒下身连轰了五枪。大蟒当即昏死过去,两条腿被轰的稀烂,那两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手舞足蹈的尖声哭叫,鬼上身一样,枪手在夜雾里扬长而去……
此案当时轰动扬州城,刑警队介入调查,苦于没有线索,渐渐将案卷束之高阁,最终不了了之,这是后话。
从此,江湖上没了大蟒的传说,就像从未有过他一样。
“十!九!……”广场人群开始山呼倒数,声势浩大,排山倒海般……
至于老张,我物归原主时,填补进三支同型同号的子弹,还附带了一只新鲜野猪腿,老张大为惊讶,愣是钻进蚂蚁山蹲守了俩礼拜。当然,他连一根野猪毛也没见着……
“当!当!……”千年的钟声,在东方率先敲响。人群沸腾起来,欢呼着,跳跃着……“咚!…咚咚!……”朵朵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盛开、怒放!所有人都在狂欢,都沉浸在千年的喜悦中祝福明天。诱人感动的氛围,许多人流下了热泪……
“嗯,你也是……千禧年快乐!这太吵,等会打给你。……嗯,一定。佳!呃…我…我很想你……等我……嗯!”
我把手机,连同手,放进裤兜里,在人群里看烟花微笑。
新的千年,新的开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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