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第六十四回,还是先延续前一回的情节,描写贾敬停灵在家的过程中所发生的几件事,主要就是黛玉私下祭拜死去的父母,在感伤悲哀之下,又想到历史中才貌兼备的女子,于是随手写了一组诗以寄托感慨,这就是回目上所说的(〈幽淑女悲题五美吟)〉,这五首诗表达出对五个古代女性的评论,在分类上属于「咏史诗」,也使得整部小说里的诗歌题材更加完整了。
接着小说家就去发展贾琏勾引、挑逗尤二姐的情节,这就是回目上的〈浪荡子情遗九龙珮〉,而尤二姐暗中收下了贾琏丢给她的汉玉九龙珮,等于芳心暗许,于是在贾蓉的推波助澜之下,促成了贾琏偷娶二姐的不伦事件,也埋下了尤二姐最后的悲剧。
这一回有三个重点:
首先是关于贾敬的丧礼,虽然只有短短四五行的描写,其实整个丧礼的排场并不亚于秦可卿,你看这一回一开始就说请灵柩入城的那一天,是「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比起可卿的出殡是亳不逊色。可见只因为曹雪芹不愿意重复那些固定的仪式,以免浪费笔墨又了无新意,所以才使用简笔带过去,读者如果想知道具体的细节,回头去看可卿的丧礼就可以明白了。这样的手法,有助于剪裁取舍,避免多余的重复。
第.二个重点,那就是由贾敬的丧礼所涉及的礼教的问题。,在这一回里,其实写了两场祭祀,其中之一就是黛玉的私祭。黛玉的母亲贾敏早就过世了,那时候黛玉オ六岁;没两年父亲林如海也撒手人豪,那时候她大约八、九岁,而到了现在,黛玉已经大约十六岁了。一般来说,人的悲伤会随着时间慢慢濙化、减轻,不再是当时那么强烈的痛,而转化为内心深处的怀念。但是,黛玉却非常与众不同,经过了这么几年,她似乎还一直停留在当时的痛楚里,所以才会悲伤到这种程度,以致不算各种一定会祭拜的节日,她会因为遇到家家都上坟的秋祭,让她又忍不佳额外在自己房里单独私祭。而黛玉在进行这些祭祀的礼仪时是完全发自内心,当下哭得这么伤心,连宝玉后来去看她的时候,都还带着泪痕,气息奄奄,可见是伤痛入骨,耗尽了力气,而黛玉对父母深深怀念到这种程度,可见她真是一个由衷敬爱父母的好女儿,但同时也让我们清楚看到,这些祭祀的仪式不但不是虚伪的礼教,还更是让人子得以充分表达孝道的方式,这才是礼教真正的精神,!而礼教正是让黛玉的孝心获得很好的抒解,想当初,第二回贾雨村就提到,才五、六岁小小年纪的黛玉,已经用礼教中「缺笔」、「更读」这两种避讳的方式来表达对母亲的敬爱,也是同样的道理。因此,我们这一百年来都说「礼教吃人」,其实是对传统文化很大的误解。
当然,在任何阶级、任何人类的社会活动里,都一定同时会有真心诚意和虚情假意,贾蓉这一批不肖子弟居然在父祖的丧礼过程中做出浪荡脱序的行为,就是证明了当下的贾府已经到了未世的局面,所以一干子孙无法再继续维持精神的高度,以致礼教沦为虚有其表,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请大家一定要仔细分辨这个关键啊。
第三个重点,就是这两回所出现的新人物,尤二姐、尤三姐。其实,二尤这对姊妹在前一回的后半就登场了,而且是以种风月的姿态出现,对照于二玉之间的真情,二尤的情欲挑逗就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男女关系,姑且不论二尤都和姐夫贾珍有不妥,像前一回还写到尤二姐嚼了一嘴的砂仁,吐了贾蓉一脸的碎渣子,这其实就是一种女性调情的方式,出自李后主李煜〈一斛珠〉中所谓:「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只是这里把红茸、也就是红色的茸线改成砂仁这种植物的果实,结果贾蓉居然用舌头都舔着吃了,简直更加不堪入目。到了这一回,换成贾琏挑逗尤二姐,向她要槟榔吃,而且要来以成贾琏挑逗尤二姐,向她要槟榔吃,而且要来以后还故意捡二姐吃过剩下的半颗来吃,也是同类的行为。
由此可见,曹雪芹写二尤这一对浪女,她们的言行举止、气质风度都充满市井庶民的气息,甚至比风尘女子还更有过之,和贾府中的大家闰秀截然不同,这更加丰富了女性的各种样态。当然曹雪芹是把每一个人物都当作一个独立的、特殊的、复杂的小宇宙来刻画的,所以,即使是行为放荡的浪女,也都不是那么简单,我们看到接下来的那几回就可以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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