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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堂宇,满堂宾客无不尽兴,而内堂,文太夫人遣散侍婢,与老友叙旧,两人对饮而坐,室内茶香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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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茶室十来见方,墙壁挂画为饰,以屏风遮影,茶具桌椅轻巧,盆景鲜花放置有度,布局十分雅致。
当下无人,且数十年未见,两人恍如隔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所言如鲠在喉,竟有不知所云之感。
最终还是老夫人先开口,她喝茶润喉,清了清嗓子道:“白驹过隙,时已渐晚,岁月留情不留人啊,老友这些年,可好?”
阔别太久,眷与时长,又岂是‘可好’两字所能诠释?话刚出口,老夫人竟有些无语凝噎,忆起往事,一如她少时所写的小词:“谁家女儿换裙装,应是为郎贴花黄。只等夜好月未央,晚风玉照影成双。”
如今她两鬓斑白如霜,岁月给了最好的答案,遗憾。可虽言遗憾,却也成全了她的今生愿景。若无遗憾,人生又处处遗憾,人心向来不会在美好的事物上得到满足,所作所求亦难十全十美。
老夫人她这辈子风花雪月,自小出生在富贵之家,后嫁到钟鸣鼎食的文家,历经烈火烹油、繁华似锦的时代,年轻时夫妻虽不是伉俪情深,两人却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如今儿孙满堂,享尽齐人之福,也不枉然。
蹉跎磨,蹉跎过,不问岁月任风歌。
方痕渐端着茶杯,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也不好,只是未想,这一别,便是四十年之久。”
青葱岁月,今已迟暮。他祖上数代皆是宫廷御厨,且在京城名下有数间酒楼,却在战火中破败,导致家道中落,最后郁郁而远走他乡,再次相见时,红颜已嫁,而他也已为人父。
开言成匹配,合口结姻缘。若不是姻缘,不得强求,若是前生注定,啼笑皆非。自此错过,便就错过,所幸薄暮之年,终能得见,也不为上天眷顾。
太夫人轻叹:“桀骜不驯如你,却也继承祖业,成为一代名厨。当初你何等自负,那年夏天突然离开皇宫,因为新思想的冲击,欲改变民族命运,却陷家族于水深火热,而后人间蒸发一般。我千方百计终寻你,却不得你之信息,这也是后来,你之族人将一切告知,我才明白详情,而你却也与人家小姐成婚,我落寞离去。”
方痕渐道:“你没怪过我么?……”
太夫人抢着说道:“你说呢!自那之后,我游走各处。虽经风雨,所幸途中邂逅文祖名,遂结伴同行,并私定了终身。”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方痕渐是聪明人,自是明白其中多多少少有埋怨之意,虽因年久而释怀。如今这般年纪,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且他们各有后人,福泽绵长。
但方痕渐明白,这些年来,她一妇道人家,将偌大的文家执掌如意,的确不易。
方痕渐笑道:“曾经刁蛮公主的你,如今却能把这文家上下,打理的有条不紊,实属难得。”
方郑两家族是世交,且世代姻亲,关系自是不一般。说到此处,文太夫人也是坦然轻笑,只是额头的皱纹,永远不可能被熨平,一如心中涟漪。而岁月留下的痕迹,多多少少,无论阴霾还是明媚,都轻轻浅浅地搁在那儿了,谁有偷不去。
说至深处,不免伤怀,让人老泪纵横。
“还记得此物么?”
方痕渐从衣襟拿出细件,突然问道。这细件被黑布层层包裹,甚是严实,不知是何物?但不难看出,此物对他极为重要。那黑布颜色陈旧,一看就知道经历了许久岁月。
老夫人突然有些微颤,以她之阅历,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会如此失态?
她激动地说:“是…那…琳琅玉镯么?”
方痕渐五味杂陈,一时百感交集,尴尬地笑着说道:“哈!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
他五味杂陈,一时百感交集,遂又说道:“真是有些舍不得还你。”
曾经的定情信物,算是名义上的彼此交托。如今完璧归赵,陈年往事算是一笔勾销,纵是情难还,恩难偿,该是灰飞、了应烟灭。
太夫人有些颤抖地接过信物,满怀期待地打开黑布,里面静陈的定情信物,正是当初的贵妃镯。它通透明亮,曲线优美,内中脉络清奇,浑然天成。
见太夫人柳眉舒展,方痕渐如释重负,这么多年太过煎熬。他缓缓而道:“总算物归原主了。”
太夫人细细摩挲玉镯,然后带在手上,宛如少女一般。她容光焕发,轻笑道:“至于你的,暂且先放我这一遭。”
老时方泪,那是一丝念想的味道。方痕渐欣慰回道:“也好。”
太夫人却是打趣:“你好像很委屈,这些都是你所亏欠的。”
一听‘亏欠’二字,方痕渐心知她仍然挂怀,虽有意无意的说出,他故作坦然道:“吾并非此意。”
……
渐至最后,酒罢问君三语。为谁开,茶花满路。王孙落魄,怎生消得,杨枝玉露。两人言语平淡、质朴无华,有欣喜也有无奈。少时好友,今已垂暮,曾经的苦难深重,也不过轻笑一哂。如今暮日西沉,云霭连天,闻风和眠,离愁几点?似只是大地苍茫远行客,匆匆来匆匆去,还有多少光景,和风日下。
茶干而尽,也无挽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隔着重门与那嗒嗒的马蹄声,天渐渐昏暗了,人也走了。
离别时,已是黄昏。从此,记忆中的颜色,不如夏日般炙烈,如寒冬之霜雾,稀薄而平淡。
这一别,将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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