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位少年侠客啊,虽年纪轻轻,却可谓‘侠之大者’。古人云,‘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这,便是他的最好写照。”
说书人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这位少年侠客的义举,众人亦是听得津津有味。我一手托腮,一手持杯饮下一口清茗,会心一笑。他口中的这位少年侠客,行走江湖并未有几年,却凭着其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善行,在江湖上享有极高的声望。然而可惜,却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与相貌。他始终佩戴的斗笠曾在打斗中被风吹开,但谁成想,他的脸上竟还戴着一副银质面具,掩去了大半边脸。由于那副面具上雕刻着几片银杏叶,是以世人便尊称他为“银杏公子”。
每位少女都会对这样一位侠士心存崇拜之意,我亦不例外。若是有生之年,可得见一面,想必我便无憾了。我轻叹一声,拿起玉笛离开了茶楼。
我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幺女。由于儿时便向往江湖,是以父皇特为我请来了师父教我习武,并在我及笄之后特许我可每月出宫七日行走江湖。许是天赋异禀,我亦勤学苦练,如今江湖上能胜我者寥寥,然父皇并不放心,便派了暗卫暗中保护我。我知他一片好意,便也没有拒绝。
是夜,我准备找间客栈歇脚,却听到了街边角落里传来打斗声。我循声走去,只听一道刻意压低的清朗嗓音传来:“这里恐会扰民,我们去林郊。”“我管你扰不扰民!”“你们不是想杀我吗,那便追来。”我本是不欲多管闲事的,但那个声音着实让我心中一动,因而我竟鬼使神差地也飞身追了过去。
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没有做错。因为在打斗中,风吹起那少年斗笠上的薄纱,呈现在我眼前的赫然便是那被银杏面具掩去了大半容颜的脸。我心下一阵激动,却见他身后一人竟向他偷射了一枚暗器。我未及思索,便旋身而去以玉笛为障将那暗器击飞,同时也加入了战斗。
待将那群歹人制服之后,他向我一抱拳,道:“多谢姑娘相助。”我也回礼道:“公子客气了,若是没有我,公子一样可以制服他们。再者,能与大名鼎鼎的银杏公子并肩作战,是在下的荣幸。”他一怔,问道:“姑娘知道我?”“瞻仰已久。”我抬眼望向他,这才发现,他的瞳眸竟如未曾沾染尘埃的孩童般澄澈,而且,那瞳仁竟是琥珀色的。我一时失了神,并未发现他竟也深深地望着我。何谓“一眼万年”,想必,这便是了吧。
那日,我们彻夜未眠,谈天说地。他的声音如润流击石般清澈悠扬,带着少年独有的那份利落飒爽。我听着听着,就把他放在了心里。我们约定好,每月的这日便会到这里重聚,畅谈古今。只是,我们彼此都未有任何逾越,从未过问对方的身家姓名。
转眼间,便过去了半年。这日,我同他会面之后回到客栈,便见暗卫单膝跪在我面前,顿感心中不安。平日,为了不打扰我,若无我召唤,他们绝不会主动露面,除非······果然,我正思索间,便听他说道:“公主,陛下急召。”
“父皇,您找我?”“孩子,父皇突然唤你回来,是有急事。”“孩儿明白。是什么急事?”父皇轻叹一声,道:“你可知如今这盛世太平,最大的功臣是谁?”我思索了一下,道:“白家。”父皇点点头,道:“不错,白家世代忠良,守护这江山。战场上,他们斩将搴旗;朝堂上,他们肝脑涂地。”“父皇,您究竟想说什么?”我蹙眉问道。我知道白家世代忠心守护这片江山,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可为何今日父皇要一再强调呢?父皇叹道:“先祖曾留下一条遗训,若白家的每一代传人都对我天朝忠心不二,则将该朝公主嫁与白家之子为妻。到这一代,未出阁的公主只有你了。”“不!”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父皇,“您怎么可以这样,让我嫁给一个我从未见过之人?”“孩子,白家之子个个光风霁月、器宇轩昂,白起更是个中翘楚,而且,他定会待你很好的。”“那我呢?若我已有了心上人呢?”我轻声问道。父皇怔了怔,道:“你从未提起过你有心上人。”“父皇,无论我有没有心上人,我都不想嫁!”“七儿!”父皇厉声打断了我。我愣住了,他一向都是慈爱地唤我“孩子”,这般唤我的排行竟是第一次,显然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望着我,随即又歉疚道:“孩子,是父皇对不住你。只是,这是你生在皇家无法选择的宿命。”我的眸中瞬间涌上了泪,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父皇轻轻拍了拍的我肩膀,道:“白起是个好孩子,你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我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滑落,“好,我嫁。”
我飞身出了皇宫,失魂落魄地再次来到和银杏公子初遇的那片丛林,缓缓坐在溪边。“你怎么了?”熟悉的清朗嗓音传来。须臾间,他已坐在了我的身边。我侧过头深深地望着他,没有说话,随即又收回了视线。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听说道:“这个,给你。”我垂眸望去,一枚白玉正躺在他的手心中。我轻轻拿起,问道:“给我的?”“咳···嗯。”“我···我不能收。”我将玉佩放回他的手心,低下头说道。“为何?”“我···我要嫁人了。”话音刚落,便觉他的呼吸一紧。
良久,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嫁···嫁人?”那嗓音竟变得沙哑而苦涩。我点点头,道:“所以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来了。”他闻言,亦垂首不语。我深吸一口气,道:“最后一次见面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好。”他毫不犹豫地回道。“你都不问我是什么事吗?”“只要我能做到。”我掩去眸中的动容,轻声道:“我想,我想看你舞剑。”“舞剑?”“嗯,我吹笛为你伴奏。”“就···就这样而已吗?”他的声音中竟是带了心疼。我摇摇头,说道:“可不可以摘下面具为我舞剑?我想看看···你的样子。”他深深地望我一眼,并未回答,接着便抬手摘去了斗笠,又缓缓摘下了那副银杏面具。
入眼的是一张俊美无俦的容颜。修眉朗目,面如冠玉,眉宇之间漾着一股浩然正气。我痴痴地望着他,将这一瞬间的惊艳深深地印刻在心底。良久,他轻启双唇,道:“我可以提个请求吗?”我点点头,接着便听他继续道:“我想与你合奏一曲,可以吗?”“当然了,只是···”我看了看他,并未见他手上有任何乐器。他抿唇一笑,摘下一片树叶,缓缓吹起。我怔了怔,也连忙奏起玉笛与他相和。一曲《凤求凰》终了,我还意犹未尽,只是,终须一别。我刚要开口说离开时,却听他轻声道:“你···能给我讲讲他吗?”“谁?”我疑惑地问道。“你的未婚夫。”我闻言自嘲一笑,垂眸不语。他见状忙歉意道:“抱歉,是我逾矩了,你便当我没有问过。”“不是的,我不是不想说,而是,”我苦涩道,“我根本就从未见过他,我对他所有的了解也只不过是他的名字——白起二字罢了。”我兀自说着,却并未看到他眸中闪过的一抹异色。
三日后的七夕佳节,大婚如期举行。当今最得圣宠的小公主成婚,驸马又是满门忠烈的白家长子白起少将军,自是十里红妆,举国同庆。帝心大悦,特赦天下。七夕,在这金风玉露,情人共享良辰美景之时,我却要永远失去自己所爱,嫁与他人。大红盖头蒙下,掩去了我眸中溢满的泪,也压下了我心中那份刻骨的情愫。
兰夜降临,我静坐房中。回顾婚礼,我竟无丝毫印象,好似成亲之人并非我。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只紧握住我冰凉右手的温暖大手。那份气息,竟是如此熟悉。怎会?正思索间,便听到门响。紧接着,便有人缓缓步入,站在了我的面前。盖头被挑起,我感受到头顶炽热的目光,稳了稳心神,也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向他。岂料,只这一眼,便叫我怔愣在当场。我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望见那双深情的琥珀色瞳仁中自己震惊的容颜。我猛然站起身,伸出手不敢触碰上去,颤声道:“白起,银杏···是你吗?”他温柔地一手轻握住我的手放到他脸上,另一手扶在我腰间将我带到他怀中,轻轻地笑了。我的泪蓦然决堤。他疼惜地用指腹为我拭去,柔声道:“别哭,大喜之日,娘子该高兴才是。”我摇了摇头,哽咽道:“不,这不是伤心的泪水,而是···幸福的泪水。”白起将那日我婉拒的玉佩系在我的颈间,抱住我在我耳边呢喃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也紧紧地抱住他结实的腰身,缓慢而坚定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就在我还沉浸在甜蜜新婚之时,半月后,却传来南蛮入侵的消息。白起主动请缨,带军出征平定叛乱。临行前夜 ,我为他收拾行囊。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却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因为我知晓,他此番出征,最放心不下的,便是我。白起看出我眸中极力掩饰的担忧与难过,执起我的手,道:“别担心,我答应你,不出一月,一定胜利归来。”我紧了紧他握着我的手,道:“我自是信你,只是···”说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连忙把后面的话咽下,否则怕是会当场落了泪。他轻叹一声,毅然道:“你放心,我定会成功平乱。这里,是我们的家国,我定会为你、为我们守护住。剑影斩山河万千,只为护你一世周全。”我感受到他的满怀豪情,也用力点了点头,将我做好的平安结系在他腰间,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受伤。我等你回来。”“好。”他轻吻了下我的额头,认真地回道。
出征那日,我飞上城楼遥望着他们。看到他一身戎装,带领十万大军踏上征程。我拿出玉笛奏起那首《破阵子》。第一个音起,便见为首之人身子一震,回眸望向我。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对我露出了一抹坚定的笑意,而后便继续策马前行。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抹身影,心中默念:我的英雄,待你凯旋。
半月之后,我正在园中浇花,突然见下人来报:“公主,刚刚收到消息,大军今日班师回朝。少爷他···哎,公主,公主——”未及听他说完,我便施展轻功飞出了府外,直奔城楼而去。待飞上了城楼,便见十万大军正向城内行进。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而我,却始终未在人群中搜寻到那抹身影。我的阿起,不······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放大。不,不,安心,他不会有事,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一定,一定是在哪里我没有看到,我要下去找他!
思及此,我不顾众人异样的眼神,从城楼直飞而下,向大军跑去,却蓦地被拥入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感受到那份令人安定的气息,我的心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乱跑,我方才没有看到你,我···我都担心死了!”我委屈地说道。“太想你了,所以抛下了大军,先行用轻功飞回了府里,想抱抱你然后再回来同他们会合,一起回宫复命。谁知你这个小姑娘,竟比我更心急,我派人送了消息回府里,你竟听都不肯听完便跑了出来,害我也只好飞回来找你。”他的声音带着无奈,更多的却是宠溺。我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望着这副我思念已久的面庞,心疼道:“瘦了,这次回来,一定要给你好好补回来。”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轻笑道:“都听娘子的。不过,先得让为夫去回宫复命。咳,大家都看着呢!”“啊?!”我一愣,连忙推开他,便望见百姓和大军们都笑望着我们,鼓起了掌。我顿时脸红得无地自容,抛下他施展毕生最快轻功飞离了城门。
平定叛乱后,我们也迎来了太平盛世。这日,我同他一起来到了那间茶楼。只是这次,他并未戴上他的面具和斗笠。说书人正侃侃而谈:“上回说到,这银杏公子身边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位姑娘。说起来,这姑娘同他一样,也戴着一副银杏面具,而且武艺高强,曾有人见过他们二人降服恶人,那姑娘的身手,真是和银杏公子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他们二人行走江湖,形影不离。因而,大家猜测,那位姑娘,便是银杏公子的小娇妻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噗嗤一笑,望了一眼身旁明显心情大好的“银杏公子”,凑近他低声说道:“怎么样?我说过这里的说书人讲得可好了,声情并茂。你可知,我对你最初的认知,就是从他口中得到的。”他听罢,轻笑着摇了摇头,道:“着实有点夸大,我有那么厉害吗?”“你比他讲得还要厉害。”我一手托腮,一手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他脸上的笑意蓦然放大,眸中的光辉比天上的太阳更加耀眼。他的大手紧紧包住了我的,将我一把拉到他怀里,低声道:“没想到,在我的小娇妻眼里,我的地位竟这么高吗?”眼见着周围已有人看了过来,我忙想推开他,不料他竟主动松了手。我望了一眼说书人,又与白起相视一笑,接着便一同起身离开了茶楼。我们十指相扣,缓缓前行。身后传来说书人依然高亢的嗓音——
“银杏夫妇惩恶扬善,不仅惩奸除恶,庇护一方百姓;而且济弱扶危,拯救苦难民众。他们的善行义举感天动地,定会流芳百世,成为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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