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儿女 之 大同
一
2005年的时候,秋天,我从呼和浩特出发去了大同。
和鱼子一起,去找阿货。
彼时我已毕业,像一个常规的文艺青年一般,带着愤怒和懒散,闲在社会上。鱼子在读,就在呼和浩特。忽然有一天有了他的电话,就拨了过去。
鱼子?是我。
我擦,碗哥。
我想吃肉了。我说。
鱼子默了几秒,说,你来吧。
呼和浩特的秋天极度明显,温差骤然加大的时节,青春的身体尤其需要颓靡的热量。
我们吃涮羊肉,还点了烧麦。因为两年不见,俩人有些兴。在菜上齐之前,已经喝下一瓶白酒。后来喝了多少,时至今日,也是谜团。
第二天在鱼子宿舍醒来,窗外阳光凛冽,西风呼啸。白杨树的叶子,已经有部分变黄,有一片就落在窗台。悲秋的情绪浸没全身,我忽然想到一个新鲜的地方去走走。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我说了。
鱼子说,咱们去大同吧,也不远,主要阿货在。
我问,何时走。
鱼子算了算课表,说,就今天吧,我可以玩儿到下周二。
二
暮色升起的时候,我们上了火车。票面显示没有座位,其实空座很多。一开始我们为了这次临时起意的旅行很是自吹自擂了一会儿,逐渐被车窗外的荒茫震颤。目力所及,多是起伏绵延的荒山,间或有三两灯火人家一掠而过。清冷的黑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让你觉得一切都是荒唐。两人车厢过道处闷闷吸一支烟,看着车窗里的彼此,极度陌生。竟没了聊天的兴致。
卓资山、集宁、土贵乌拉、丰镇。下一站就是大同了。
手机响起,打破沉默。阿货骂骂咧咧地问,到哪儿了,准点不。我和鱼子隔着电话和他飚起脏话。收线后,一瞬间能量饱满,闪闪刀光从心间亮起,开始龇牙咧嘴地筹划如何痛宰这厮。
毕竟,阿货是上班的人。
阿货就在大同读的书,不知毕没毕业,反正现在在一个超豪华的桑拿会所上班。我相信这段经历给他稚嫩的青春心,留下了极其浓重的阴影。及至多年以后,我们纷纷不情愿地被踹进油腻的行列,每每在娱乐场所释放挥霍后,阿货总是一脸阴鸷把账结了,回头再恶狠狠地要求AA。
大同站与其他车站也没有太多不同,至少与我经历过的其他车站没什么两样。乱哄哄熙熙攘攘,嘈杂杂挤挤拥拥。说实话,我爱死了这样的环境。我从来就爱车站,来来往往的语言混杂,但还是以当地方言为主。方言是什么?方言是一个地方的魂儿啊。每一处音调的转折,每一个独有的词汇,都藏着当地一段隐秘。听着这些魂儿,我经常会愣神儿。
在站前广场的空地上,三人凑在一起点烟。小小火苗跳动,映亮脸庞。秋风起时,却松了衣襟。中午的悲秋不见,此刻只有豪横。
我忽然间傻气上身,学着电视剧里那个男人嚎了一嗓子,大同府,爷来了!
三
喝酒之前,我和鱼子装模作样对阿货表达了感谢,并声称昨天喝多了,今天不太想喝。阿货只是乜斜了眼睛,冷看我们做戏。戏罢,阿货说,爷今天请了假,还提前支了工资。
呼和浩特和大同,相距不远。方言皆属晋语,分片略有差别(晋语有大包片、张呼片等)。三人虽是异乡人,却都乐于染上方言。
听阿货说完,三人挤眉弄眼抢起了菜单。
羊杂,兔头,是必点的,配上俩凉菜,老白汾酒最便宜的也来上三瓶。阿货眉飞色舞说,一会儿一人一碗刀砍面,小炖肉的卤,最香。“刀砍面”刀三字不知是这货的私创,还是确有人这样称呼刀削面。
一时嬉笑着喝起酒来。
喝了三杯,话多了起来。我发了牢骚,说了许多关于未来的豪言壮语。鱼子正认真的追一个姑娘,也缠绵悱恻地表达了自己的光明和阴暗。阿货讲起每天接触到的豪客们。再喝一会儿,大家都血热了起来,彼此祝福彼此,都有自己想要的未来。
羊杂真香,膻嫩膻嫩的;兔头真香,软嫩软嫩的;汾酒真香,脑子都喝嫩了;小炖肉的刀砍面,真香,若不是实在吃不下,还会再来一碗。
磕磕绊绊走进逼仄的小巷,昏黄的路灯像极了雾里的太阳。在三十元的小旅馆,我们就这样和大同睡在了一起。
不远处,火车汽笛声起伏。这真是个好地方。
四
醒来,阿货说,得去支应半天,下午回来。说,你俩自己转着玩儿吧。
我和鱼子洗了洗,出门先补了一碗刀砍面。想了想,也没多少钱,就不浪了吧。远远看见有双层巴士开来,心照不宣一起上车。坐在上层,看着大同的秋天和秋天的大同。一直坐到了终点。下车乱走,转进一栋青砖的灰楼。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找厕所吧。可依然想不起,那大楼是做什么的。医院?学校?
唯清晰记得,老旧的苏式楼梯,洒满阳光。
晚上阿货下班,又是一顿痛饮。
如是过了三天,三人把钱花得干干净净。好在鱼子和我早已买好回程车票。
吃罢了午饭,走在街上,阳光弥漫,秋风送凉。远远可见“大同站”三字,三人默默无语。
阿货忽然遥指了一下一栋辉煌建筑,说,那就是爷上班的地方。
我和鱼子表示惊叹,纷纷向阿货祝贺,说他前程远大。
阿货说,逑,等的。穿了车流人流而去。
半小时后回来,拎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吃的喝的,还有两包烟。
我和鱼子再次惊叹。
阿货说,擦,熟人,赊个百八十的还行。
悲秋的情绪再次袭来,我做作地拥抱了阿货,说,货哥,破费了。
阿货努力推我,说,真骚气。
鱼子撕开一包烟,大家凑了头去点。
现在想想,我得说,大同啥都好,就是当年绿化差一点儿。风起处,尘沙飞扬,迷了眼睛。
抽罢一支烟,鱼子说,就这么地吧,爷们也丢不了,你上班去吧。
我也说。
阿货虚推了几句,说,行吧,就这么地吧。
挥手作别。
回程有明确座位,鱼子和我困倦不堪,蜷在座椅就睡到了呼和浩特。
我的初次大同之旅,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开始,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补记
阿货辗转了几地,回了故乡的城。娶妻生子,先卖酒,现在卖杀虫剂,天天忙,忙里偷闲爱看个电影,抱着手机看电影的时候,自己能喝半斤白酒。鱼子辗转了几地,回了故乡的一个县,做了某大型保险公司县分公司的负责人,体格健硕,顾盼间有杀伐决断之气,颇为得志。我呢?我在哪儿呢?我TMD不就正在写这些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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