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手

夜已深，愈深愈嘈杂。窗外不时有改装过的摩托车，拖着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一趟趟呼啸而过。

我从不羡慕摩托车上那些人的狂野人生，他们只不过是夜幕下穿梭在居民楼下扰人清梦的杂碎，挥霍着不值钱的荷尔蒙和肾上腺。

毫无意义。

那么，人生的意义究竟何在？

我最想要的生活，是永远在路上，去不同的地方生活，但任何地方都不停留超过三个月。

我向往那样老去。

困难重重，不一定精彩，但必定体验丰富。

不知道有多少人经历过绝望。

“我们都觉得你的性格很适合做质量工作，非常细致，能把别人做不好的工作做好……你的性格有一点是优点也是缺点，就是较真。想去偏远地区外派，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你看起来那么文静……我知道你一个人旅行好多地方，但这个工作，咱单位有自己的考虑，需要工程外场经验，你恐怕不是合适的人选，而且南疆那些地方，环境恶劣，女孩子太不方便，还有一些重体力活……跑市场？你不喝酒不抽烟不爱交际……”领导语重心长的说。

“很遗憾我狂野的那一面没能让你们发现。你们只看到了我一面，也早已将我定位成这一面，但我不只是一面。”

“能展现出一面就很好了，有的人连一面都没有……”如此圆润悦耳，对于我却如巨雷轰顶，振的我整颗心都木了。

逝水的流年，薄薄的履历，琐碎的工作经历，如洪流中飘浮的几具死尸，散发着腐臭。我很不想说那是我过去的十四年人生，但它的确是，苍白、乏味、一览无余。

八年来，尽管尽职尽责，我从来没喜欢过质量管理工作。漫长的年月做不喜欢的事，其间对心灵的折磨，无可言表。

要我一辈子做这个，余生复有何意义？

《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几个模糊的画面闪现，其实我很多年没看过那个电影，情节早不记得了，但此时此刻，我自己就是电影中的人，正在肖申克监狱贴着墙踯躅而行。

眼前是一架巨大而丑陋的钢铁机器，大大小小的齿轮发出沉重的磨合声，有些部件早已锈迹斑斑，在这架笨重的大机器运转中，不时有一些零部件被碾碎，便有同样丑陋笨拙的机械手，为那些部位安上新零件。

起初很多位置新装的零部件并不合适，但当齿轮转动起来，那些原本棱角分明的零件，就都被磨成被安放的位置的形状了。

大部分零部件，在磨碎之前，都呆在同一个位置。

有一些零件在机器的运转中被抖落，刚在地上蹦哒几下，就被机械手捉住，重新塞到某个位置，磨出那个位置的形状。

也有的没有被机械手捉回，它们被沉重的机械碾过，压成一张张铁片。

有一些零件，借着齿轮的运转，奋力爬到机械的上层，便能减少磨损，甚至被镀上不锈钢和金子。

机械永不停息的挪动着，大地上的芳草鲜花，都被碾碎了。

一场雨，又一场雨。

要很久很久以后，才又冒出一些小小的嫩芽。

慢慢的，嫩芽长成叶子，再一次开出香花，蝴蝶和萤火虫也来了。几只埋在土里逃脱的零件被雨水冲刷出来，便躺在这一片芬芳大地上，自由呼吸，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