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红薯啦!热乎的烤红薯!”废话篓子。不热,谁吃呢?一声声,音色似有破锣的男嗓,在春分时节,无卑不亢地叫卖生计,养活一家人的尊严。牛鸣之距,传到耳鼓里。我知道天气冷暖宜人,可踱步户外之日,回来了。凡听到叫卖声,且须是“烤红薯”这一种,小城物资在春季匮乏,街摊上无它可卖。当然,烤羊肉串例外,一年四季的烟熏火燎,风雨无阻,因草原上遍地白云似得羊群,用之不竭。红薯便义不容辞地担起唱响春天荤素搭配的角色。风里传送讯息,告知天气转暖,可小立街头,左顾右盼,踌躇满志了。
在边城,从容地踱步,是件奢侈事,须经半年要久的,风雪寒冽“猫冬”等候。好天气在边城显得矜持,羞答答犹抱琵琶,不轻易露脸。熟人见面,不是虚套,出口抬头先夸;啊!今儿,好天气!后入烟火俗气;菜价又他妈的涨了!斯文遁去。
说起边城,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小溪流下去,绕山岨流。赏心就得一个“悦”字。我居住的边城,在离蒙古国六十公里的路程,遥望国境线上荒芜—名副其实。说边城,不为过。看不见沈先生笔下边城的;一蒿不能落底,却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鱼来去可计数的—茶峒。我脚下,却辽阔无垠;“望山跑死马”,可不是一句形容虚词。日头初照,为老友一家奶茶手抓肉饯行,东游探亲。目送黄昏过去,电话垂询驱车走到哪里?老友回话说;“还没走出边城界面!”小心听一句,这可不是省界,只是满人入关后,行政管辖上称谓的一个“旗”,保留至今,内地人叫“县”而已,疆域之广,可想而知。
地势上四邻山围,说山有点慌愧,丘陵更妥帖,线条起伏不大,一丘衔一丘,把边城连绵合抱在怀里。四季分明的颜色各异;春风吹来淡绿色的朦胧。夏日翠色逼目。曾效仿孔夫子,登东山而小鲁,从乌里雅斯太(蒙古语)取捷径登北山,而“小鲁”一回,“小天下”概是它年的奢求了。目及之处,收入眼底的边城是一整块绿毯,点缀其中淡粉色的山丹花,雪白绽开是成片摇曳的野芍药,微风过耳,清香自来。秋季白日的天空最美,高而望远,醉心的水蓝一色,漫步无心出岫白云下,一行行大雁,天鹅,人字一字,引颈鸣啾,和北归时一样,不同是心情,眷恋掠过头顶,清楚细见羽翼,在金色麦浪似得原野上空,挥动翅膀南飞惜别。白日按下不表,秋夜阑珊不逊,站在秋风凉爽腋下的草甸上,仰视满天星斗,颗颗可数,银河系宛若一道宽阔行走的鹊桥,灿烂耀眼,横跨苍穹,心绪里填满宋词的凄美。冬日降临,银装素裹,直白干净,过尺的积雪茫茫笼盖四野,重归寂寞的“猫冬”又开始轮回。人们夏秋忙绿的身形松弛下来,“本能”地坐在麻将桌上消遣时日,火炉上沸水滚着砖茶,铁锅煮着鲜嫩肥美的羊肉,“闲适”二字,解释了此时此刻的光景。户外北风敲窗,雪线遮住丘壑轮廓,房檐落下层层叠叠的积雪,阵阵风吹,仿佛一帘瀑布银河直泻,煞是好看。屋里幺鸡四饼的热闹赌输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阵势,铁随了当地土著蒙古人的性子,豪放豁达。
敖包山上的寺庙,在寒卷北风中也消静了,门可罗雀。旅游旺季,天南地北前来烧香磕头的信女少妇,个个眼如秋水微浑,鬓似楚山云淡,一时忙坏诵经喇嘛的两眼,不停歇地斜视,险些患上白内障。此刻收拢凡心,打坐入定,期盼来年再饱眼福。贪嗔痴的佛戒,随晚上的洗脚水,一同泼在地上,覆水难收。
边城,是沈从文先生心底笔尖的故乡。边城,也是养育我数度春秋的故乡,风景妄异,心境大同。
边城,是魂牵不去的寄托,是安身立命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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