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焕然的悲剧人生
——读长篇小说《五狼关》
王赵民
读罢刘明琪先生被誉为“致敬生命的震撼之作”的长篇小说《五狼关》,又仔细阅读了萧云儒、刘路等名家的评论文章,受益匪浅,加深了对这部作品的认识。但我觉得,我还是有话要说。
小说的作者刘明琪,和我同年进入陕师大,他学的是中文,我学数学专业。我俩在学校是见过一面的,在他的长安乡党、我班党支部书记谭彦科的宿舍。那时他在《延河》杂志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其中有的细节有的句子,被我牢牢地记住了。但当时我只是他俩的听众,毕业后,他留校,我分配到铜川的一所山区中学教高中数学,彼此再没有见过面。偶尔我从《陕西师大报》上看到他的一些文章,读起来非常亲切。
我是从当当网上买来长篇小说《五狼关》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紧扣,很吸引人,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
作者笔下的五狼关,好像真实存在于秦岭山麓子午谷里某一地段。不光山势险峻,位置显要,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而且人来车往,商贾云集,向来是山里山外、岭南岭北的中转与集散重镇。且看,有逼仄的街道,还有“关帝庙,老石桥,以及老石桥这边的两条街巷和那边的盐店街、魁星楼”,即以当下而论,五狼关约略就有“银号一家,山货三家,皮革两家,绸布一家,油坊两家,盐店九家,肉铺三家,木器两家,竹器两家,铁匠铺子两家,木匠铺子三家,棺材铺子一家,水烟一家,药材七家,诊所三家,饭馆八家,茶馆四家,客栈六家,澡堂、理发一所,学校一座,剧班一个,金石字画一家,邮差电报一家,另有挑夫、篾匠、鞋匠、瓦匠、货郎等游走各处,可谓衣食住行,五行八作,应有尽有”,是一处重要的物质集散地。
曾经的五狼关,还有太乙书院,始建于清朝乾隆年间。“太乙书院碑记”:
书院之以太乙名者,镇之南有太乙山,与豹林谷相近,即摩诘终南山诗所云太乙近天都是也。山之名奚起于太乙?其以山秀而耸,上矗云霄,与太乙老人星应,未可知也。书院为诸生读书而设,以镇之山,额镇之书院,而并与刘向校书天禄,老人星燃藜照读之义,有足比附。诸生肄业其间,果能顾名思义,争自奋发,百尺楼头,三更漏下,囊萤映雪,横经呫哔,安知藜光煜煜,不复从天而下也?以太乙名之,其属望于诸生者,意深远矣。诸生勉乎哉!
然而此时的太乙书院,因兵乱弃置,庭院里一时孤奔兔突,不再有朗朗读书声了。源于此,左焕然建起了“宁县县立太乙初等中学”,为的是薪火相传,惠及一方百姓。
左家花屋,也是五狼关负有盛名的一处庄园。左焕然的爷爷,用整整十年时间,把洵河北岸山包下一片十数亩大的林子,修建成一座壮阔、雄伟、繁复的富家豪宅,随处可见的柱联、家训,说不尽的典雅庄重与书卷气氛。且看门道廊柱的一副对联:
勤以补拙,俭以养廉,处身世须留心两字
书能破愚,诗能益智,愿儿孙常励志三余
左家先人最喜爱最看重的是“五王出国”四个大字。他跟人解释说:“我老左家虽说盖了这座庄园,可我不希望我的子孙既生于斯又长守于斯。我期盼他们中间有人读书做官,走出深山老林去闯外面更大的世界!”左家先人话音才刚落地,他的唯一的孙儿——跟左家花屋一起诞生的伢儿,就是五十年后的左焕然呱呱落地了。
为庆贺花屋落成和喜得男孙,左家先人在院坝建起一座临时戏楼,一气唱了三个月的大戏。又放舍百日,由此揭开左家睦邻友好、惠泽乡里之崭新一页。
小说主人公左焕然,继承祖业,苦心经营,让左家在“五狼关乃至县域势力很大”,耕读治家惠泽乡里更是声名远播。
左焕然的名字是爷爷起的,意谓左家由此飞黄腾达,焕然一新。他刚十岁时,四书五经是得“烂熟于心”,之后便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苦读苦求,未曾想慈禧太后废除乡试会试,泼灭了他的科考功名。好在他喝了一肚子的墨水,尤其是崇尚儒学,对孟子情有独钟。爷爷临终时,他表白道:
爷呀爷呀,孩儿我没能参加科考求得功名,但耕读治家之心不泯,报效国家之志犹存。孩儿的父亲体弱多病,母亲贤淑良善,孩儿自当以孝顺为本视事亲为大。左家睦邻友好、惠泽乡里蔚然已成家风,孩儿亦当浸淫其中,得其要旨并发扬光大。至于孩儿自己,此一去更应谨记先贤教诲,志于仁义,存心向善,恒存忧患,重耻知辱,达,则不离道,不达,亦不失义!
左焕然崇尚仁义礼智信,按这个标准来衡量自己,要求自己。但他的一些行为也有与之格格不入的时候。比如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瓦片扔到狗熊谷,后来虽然良心发现被带回来了,却没有亲自抚养;即使送人之后,他也不闻不问瓦片的生活,似乎左家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也不过问,瓦片就这样消失得无踪无影。这当然与他收留“匪崽”有关。“匪崽”与他无血缘关系,他一心对待“匪崽”是有他的私心的,也不一定完全是他的本意,许是他的善心和仁义之心所为。
当然,不否认左先生的善心,他也有善举。比如他捐献钱财抗击倭寇,比如他舍饭救济灾民,在外人眼里,他绝对是当地的一位乡贤。但他随母亲去观音庙拜佛,无意间敲了木鱼,竟然有了惊人发现,同时“又惊出一身冷汗”,于是“将事情和判断跟岑团长从容说了”,还说“除恶务尽”!
“于是囚女皆释之,沙弥使散之,恶僧尽杀之,寺庙被付之一炬”。我以为,这是左焕然最不应该做的事情。观音庙是经过多少代人修建起来的,凝结着多少善男信女的心血。一把火烧了,据说烧了三天三夜,就等于把观音庙的香火断了,把当地的老百姓得罪了,也毁了一方名胜,同时也把他自己的前程命运烧掉了。虽然,他把得到的“观音庙庙产一百八十石课”的奖励用到了修建学校上,也许他认为此属“不义之财”,但即使捐出去了,也不光彩。这为左焕然的悲剧人生埋下了伏笔。
对于王胡子的队伍,左先生只是听闻,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那几位“匪兵”并没有祸害他家。按理来说,左先生完全可以把那几个人送走,很体面的给些吃的、用的;或者交给镇公所“邀功请赏”。然而他没有那样做,而是下令活埋了王胡子的人,虽然他拉走了“匪崽”没有看见那个惨烈的场面。这也是他不光彩的地方,也是他作为乡贤的一个污点。
小说的另一个主人公是左焕然收留的“匪崽”,他亲眼目睹了父亲和他的战友的死,心中那颗仇恨的火苗始终在燃烧着。他蛰伏在左家,是左先生给了他生的权利。左先生给他起名“南生”,让他有了优渥的生活环境,给他娶妻,就要他忘记来左家以前的生活,给自己当儿子。看得出,因为年龄小,南生对左家的人没有多大的仇恨,左家的上下老小对他也非常友好,视他为左家的一分子。当然,南生有自己的主见,后来他终于迎来了父亲的队伍,迎来了自己的新生,毅然决然地舍弃“南生”,改回自己的原名,离开了左家,不想当左家的儿子,继承左家的家业。正如小说中所说的那样:“陈建邦同志,从今日起,你就是咱革命队伍中的一员了,你要向你爹陈副团长学习,要舍得下这个豪华的庄园,舍得下你的那个漂亮的媳妇。”
如果说,新政权建立以前,南生的命运由左先生来决定,那么新政权建立以后,左先生的命运如何,南生应该有发言权。左先生做的那些善事,南生作为左家的儿子是看到了的,他没有理由仇视左先生即他的“爹”。新政权建立当初,左先生以县维持会副会长的身份,还是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他负责催促五狼关和下河川一带的征粮、购猪和人力担架事宜,连冯县长都夸他“动作最快,成绩最大”。我认为左先生听曹二的话逃跑绝对是下策。如果他承认自己有罪,愿意赎罪,说不定还能留下活命的,为新政权继续工作。再说,还有南生给他作证,尤其是左先生对南生,视为己生,对他有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左先生虽是富甲一方,却能仗义疏财,他做的善事,完全可以抵消他的罪行。再说,他并不是为害一方的土匪,没有犯下滔天之罪,更别说“罪大恶极”。至少我认为,他选择逃跑是不可取的,直接把他的生命给葬送了。
我同情南生的遭遇,他在衡阳老家叫“豆芽子”,爹爹在王胡子的队伍当兵,他与母亲相依为命。同乡殷实人家的公子曾子英欺辱母亲,小小的“豆芽子”用刀砍破了曾英子的头。娘跳崖后,他背井离乡三个月后终于找到父亲,走上了革命道路。后来,他亲眼看到父亲牺牲的场面,这对他一生是刻骨铭心的。他的几次逃跑也在情理当中,最后离开左家也是他的夙愿。他在离开左家的路上与枪决左焕然的行刑车相遇,之后又听到“啪”的一声枪响,“心头涌起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说明他还记着左先生的好,哪怕是一点点。
总之,我同情左焕然的悲剧人生,但我并不认可他的死。命运似乎对他太不公平了,他一出场就拉开了他人生的悲剧。他是乡贤,最后受到镇压,死得冤枉!至少,我以为他“罪不至死”!非要说出一个理由,我以为,这是小说结尾略显仓促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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