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
前几天苏州下了场大雪,你曾心心念念着的白雪覆盖古城,远处寒钟声响的景色,我替你看见了。
还是没忍住写下了这封信,想着心里的那些话总要有个地方可以诉说吧。
如果我的运气够好,你再那边也能看见的话,我想先给你打一剂预防针。这是一封不太有趣的,充分发挥我唠叨本性的信。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唠叨,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完,我真的太想太想你,也真的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你说了。
2016年11月10日,我们在靠近我家的街道上相识。
你肯定很惊讶对不对,我这么一个粗枝大叶的人竟然能把第一次相遇的日子记得那么清楚。其实我也很惊讶,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但此刻我才发现,原来只要稍稍一想我就记起来了。
有些东西,其实不是记不住,只是不想记住。
那天,我从医院回来,拎着一袋子根本就没打算碰的药。路过一个垃圾桶,我很是潇洒地把它丢了进去,一转身却看见了站在梧桐树下一脸错愕的你。
也许是因为带着微笑假面已经成了我生活的常态,我习惯性地对你扬了扬嘴角。只是经过你身边时,你一把拉住了我,这下轮到我错愕了。
我震惊地看向你,你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吧,放了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讲真的,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你真的好可爱啊。
但当时我却没有什么心情,只问了一句“有事吗?”
你指了指垃圾桶,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
好吧,这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直接戳中了我内心最深处,似乎很久都没有人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了。
我向来都习惯把真实情绪藏在心里,那次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后来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我们是两个傻子一样,居然肩并肩在成堆的梧桐枯叶上踩来踩去,你说这是解压。这是我幼时才会热衷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你一定不知道当时的你笑得像个傻大个。不过,虽然当时我说你傻里傻气的,但不得不承认,你的笑确实感染了我,暂时驱散了我心里那片阴霾。
好了,不说这些你都知道的东西了,不然你又要说我啰嗦了,说点别的吧。
你收到医院诊断书的那天你还记得吗?从主任医师办公室里出来,你拉着我在医院后面那个小得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眼看斜阳渐落,红霞满天,你停下了步子,踮起脚替我拂去头上被风卷落的叶子。
我清楚地看见你眼眶泛红,泪珠在里面打转,可你还是扯出一抹难看得不得了笑,说:“真的,之前我爸扇我几个巴掌,拿脚踹我,骂我不肖子孙的时候我都没想过和你分开。可现在,我突然好像和你分手啊。”
我记得我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笑了,然后狠狠地给了你一拳骂了你几句,说你痴心妄想和我上演玛丽苏神剧。但其实,另一只缩在卫衣袖子里的手却狠狠地攥紧了,你知道吗,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一样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
你真的好残忍,带着阳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刚适应光明,你又要狠狠地把我推回黑暗里。
我一天天看着你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不好,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撑不了多久了,可我却一直执拗地觉得,一定会有奇迹出现的。
直到那一天吃早饭的时候,你在我面前晕了过去,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四个字在我脑海中不断飘荡:“痴心妄想”。当天晚上,你离开了。
握着你白得透明,冷得异常的手,刺耳的哭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的世界随之崩塌了。这些话是不是听起来很矫情?是不是一点也不像是我会说出来的话?其实我很后悔,后悔你还在的时候死撑着那可笑得不得了的自尊心,连“我爱你”都很少说。
现在想说了,却没有人听了。
或许我应该和你道歉,从医院回来以后,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承诺喝了酒。
其实我也知道不应该这样,但是站在我们曾经一起居住过得公寓里,我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房间里的一切都充斥着你的气息,光是站稳,就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想起了冰箱里的那瓶酒,心里有道声音不断呼喊:“喝吧,喝吧,酒入愁肠,千杯亦不醉。”烈酒入喉,如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被我深藏在黑暗中的孤寂就此被点燃。可是我忘了另一句:“借酒消愁愁更愁”而“酒入愁肠千杯不醉”也是错的,会醉的,但醉了也好,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午夜酒醒,下意识地喊出你的名字,说口渴,想让你给我倒杯水。回应我的只有寒风透过窗与窗之间的空隙发出的呜咽声;小区里流浪的橘猫如幼儿啼哭般的叫声。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只剩我一个人了。
有人劝我说,人这一辈子,谁还不是在流浪呢,碰到一个人,但也不可能陪着我一辈子。他说得很对,可我却一直都走不出来。
有时候走在路上,会莫名其妙盯着一个行人看好久,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有些像你,或言行,或神态,或语气,又或者,连我都不知道他哪里像你,但我就是觉得像。
你走后,芸芸众生,无不像你,却无一是你。
前几天我去医院检查,那个看起来特别严肃的医生,对,就是那个上次你只看了一眼就说他脸黑得像包公的那个,他说我又病了,比之前更严重。
而且,他还特别讨人厌地揭穿了我所有的伪装,他说,我病了是因为我把你当做我活着的信。他问我,你把你从深渊里拉了出来,你走了,难道我还要回到黑暗里去吗。你猜猜我怎么回答他的?
我特别硬气地说:不会,我答应过你的。我答应过你,就算一无所有也要活着,因为你说过,你永远都会在,就算短暂走失,也会很快回来。
我觉得你一定已经忘记自己说过这句话了,否则为什么你都走了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啊。
你看啊,我现在什么都可能有,就是不会有你。
对了,我拒绝了那个医生提出的药物治疗。反正药买了回去我也不会吃,还是会向当初一样丢进垃圾桶,你又会说我浪费了。更何况,于我而言,良药向来都不是那粒粒分明的苦涩,之前是你,以后,应该就是时间了吧。
我记得你说过,时间虽然是个庸医,却也包治百病。
之前不知道在那本书上看到一句话,是这么讲的“人生如戏,而我们都是戏中人。
起承转合,我们可以亲自演绎,却不能亲手书写。这场戏,开头和风细雨,最后却人各两处。秋风萧瑟之时,你可以悲痛,却不能沉溺。”悲痛却不沉溺其中,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走出来的,不让你在那边担心。
絮絮叨叨,不知不觉又说了这么多了。我猜你现在一定已经皱起了眉头,一脸不耐烦了吧。好了,我不说了,就这样。就这样吧,夜深了,该睡了。
未亡人
注:信中主人公已因胃癌去世,享年仅1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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