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族伯父张爱元:一位红火热闹人
电脑上打出“张爱元”的时候,我内心一阵巨痛,好像有无数蚂蚁爬在身上,那样难受,那样痛苦。说句实在话,那个时代留给我的记忆,除过贫寒,就是辛酸,还有贫寒和辛酸搅拌起来的仇恨。想起那个时代,想起那个时代的人,他们给我的印象:贫穷而善良,纯朴而勤劳。
这些人中,有一位忘不了,就是同族伯父张爱元,跟我们算是本家,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他老人家悄悄走了,留下一处空院,还有空院那棵香椿树。
老人终身未娶,喜欢唱戏,爱跟人开个玩笑,是个红火热闹人。改革开放前,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村村有,队队唱,伯父张爱元自然是其中骨干,不管村干部让不让,他都来。自然干部也想着他,嗓门高,身体墩实高大,好说话儿,戏中父亲,非他莫属。人常说,台上一家人,台下一个人,就是指伯父张爱元。
村子不大,办一件利索周到的事宴,还是不容易。我家在村里属大户,本家占去全村一半以上,谁家有个是非,从搭棚开始,到最后拆棚还东西,事情很多,千头万绪,谁干甚谁干甚,没有一个精明能干的总管,就是挑水那么简单的事,到时候也不简单了:用水的时候没水,不用水了,他把水桶却挑得满满的。
这个能干的总管,就是伯父张爱元。
谁家有事宴,你没叫他,或你不叫他,他准来。从东家接过三两条香烟,把所有帮忙的召集起来,然后宣布任务,谁挑水谁记账谁端盘子谁擦桌子等,连迎接亲朋好友,他都要一一安排下去。有些新手不知深浅,他还要示范,直至那人点头为止。然后,每人从他手里领包香烟,然后散会。一些重要事情,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直到正式日子的前一天,再次召集工作人员开会,做最后安排。然后丢一句:谁的事情谁负责!然后,跟东家商议哪些事情需要办理,哪些事情需要加强。夜深了,还没睡,考虑明天的事情。
第二天,人们第一眼看见他,低着头,好像想问题,又好像赶着办什么事。
帮忙的人知道他干什么。一见伯父张爱元,心就咯噔一下,然后赶紧做事。你想偷懒,想在街上跟人们闲说,他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从你手里拿走扁担,等你反映过来,他已经挑着水桶走了。这时候,你等着晚上他那几句话吧:今天某某干得很好,然而我不给他烟。弄得其它人莫名其妙,唯有伯父张爱元知道,还有那位挑水的人,他心里最清楚。然而不能说。以后提起此事,伯父张爱元还说,逢人便说,说得那人一见到他,就绕道躲开。
伯父张爱元一生独身,然而乐观。整天嘻嘻哈哈,爱吸烟,爱说笑话,只要他往街上一站,身边就围满人,听他老人家演讲,天下事情都知道,好像他是新华通讯社社长。一生辛苦所剩无几,不知跑哪儿了,想来只有他知道。母亲跟他同居一村,不知原因,他们母子俩很少来往,也不在一块住。
伯父张爱元独居一院,祖父在世时,一再叮嘱我们,让我们多亲近他些。所谓亲近,就是正月初一拜年,去了敲不开门。回家和父亲说,父亲让吃完饭再去,仿佛我们不拜年,他就不幸福似的。
正如人们预料的那样,他在一天夜里突然走了!没有生病,没有痛苦。祖母说,你爱元伯伯走得这么好,真是难得。唯一遗憾的,他生前让我捎个半导体收音机,我因琐事忘了,直到父亲带来不幸的消息,我才想起这件事,现在还叫我放心不下。只有等清明,给他老人家烧几个纸钱,让他自己选购吧!好叫地下有知的他老人家,听听如今社会的声音。
需要说明的是,1985年11月17日,我和爱人在村里举行大婚仪式。父母说,总管就是伯父张爱元。对此,我还有印象。
有人说,他生前名声不好,首先懒惰,懒惰到不成家,就是所谓的不孝。其次不爱读书,由此引出一个故事:
据村民记忆,刚解放那阵儿,政府办识字速成班,扫除文盲成了一项政治任务,教员就是我祖父。每天吃过晚饭,祖父来到大庙,手持一件铁器,敲树杈上的铁轨:当当……村民听到这个声音,都知道去大庙听课,有几位不愿意,以为人到中年,学也是白费力气,无奈是政府号召,不去则反动,何况读书识字是好事。
有一次,全村人都去了,就差伯父张爱元。祖父问他在哪儿?有好事人说:“老爱元还在二迷糊(指同族伯父张贵元)家睡觉呢!我们叫他他不来,他说非得先生亲自请。”祖父听了不生气,直奔二迷糊家,推开大门,站在院子就作揖:“爱元老侄,人们说伯伯不来请,你就不去,现在伯伯请你来了。”羞得伯父张爱元,顾不上穿鞋,就往地下跳。后来,此事让村民演绎成一个笑话:一是说明祖父有极其高的修养;二是说明伯父张爱元也有羞愧之心。
伯父张爱元的其它事,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爱唱戏,独身,还是一名称职的总管。因为我在外工作多年,偶尔回村,也是匆匆来又匆匆走,和村民来往,仅限于街上打个招呼,真正相处过的,就是那么几位同龄人,相互关心的,大多是长辈的健康和子女的学业。至于村民的细小事情,没人和我说,我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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