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是一本很好读的小说,篇幅短,情节简单,没有任何晦涩的表达,也无冗长的句段,只消一个午后即可翻阅完毕。
《局外人》是一本很难读的小说,可笑、可悲,让人心底发冷,默尔索讲述中频繁出现的、令他头晕目眩的阳光,仿佛透过书页,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
因杀人而被审判,相信这在众人眼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局外人》中的审判,却荒谬得可笑。法庭之上,检察官与陪审团对杀了人的默尔索判处死刑,要将他斩首示众,这一重刑的判定建立于如下推理:默尔索参加母亲葬礼时没有流泪,抽烟并喝了牛奶咖啡,在葬礼后第二天就与女友一同看滑稽电影并发生关系,这证明了他是一个冷酷、麻木不仁的人,因此他的杀人是有预谋的、罪大恶极的。看到后半部才能明白,加缪用了前二分之一的篇幅描述默尔索参加母亲的葬礼、与邻居的交流、与女友的关系,甚至琐碎如生活片段和天气都一一赘述,为的就是埋下一个完美的炸弹,献给之后的荒唐。
从前半部分的叙述来看,如果默尔索真的活在我们身边,他一定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在他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最常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是“怎么样都行”、“这与我无关”,这样的人难免给人留下冷漠的印象。默尔索曾在上司对他提起工作调动时表示出无所谓的态度,他觉得“生活是无法改变的,什么样的生活都一样”;女友玛丽问他愿不愿意结婚时,他对她说这无关紧要,“如果她想,我们可以结婚”,“是她要跟我结婚的,我只要说行就完了”;而在面对律师、面对审判时他保持沉默,“因为我没什么可说的,于是我就不说话”。他是一个消极的人,一个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的人,一个行为表达都难免令人生厌的人,一个不折不扣的社会“局外人”,然而这一切,何足让人判定他是一个道德沦丧的人?可我们都知道,那些在风平浪静之时只能划为缺点的特质,在审判日却变成一把尖刀,由“正义”手持,直直插向你的胸口。人们太习惯以主观经验给人定罪,那罪名说得那么真切,自己都不得不信了。
人类有两种愚蠢可笑的行为,一是自认可以成为审判者,二是自认可以进行救赎,这两者在《局外人》中都剥露得真真切切、鲜血淋漓。
“一个在精神上杀死母亲的人,和一个杀死父亲的人,都是以同样的罪名自绝于人类社会。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前者都是为后者的行动做准备,以某种方式预示了这种行动,并且使之合法化。”当检察官在法庭上义正言辞的说出这段指控的时候,我冷笑,多么“合理”,又多么聪明。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审判他人之前,人们从未审视过自己的资格,也从未思考过手中的剑是否真的代表正义。我只看到人们落井下石、捧高踩低,我只看到一张张冷漠的脸终于找到了宣泄愤怒的途径。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正义。
“不,我的儿子,我是您的父亲,只是您不能明白,因为您的心是糊涂的。我为您祈祷。”当神甫在监狱里对默尔索“循循善诱”时,我冷笑,多么“慈悲”,多么“感人至深”。有多少次,人们对“罪人”施与根本不存在的救赎,只是为看他们认罪,享受他们的痛悔给自己带来的“救世主”快感。我只看到“援手”背后诡异的微笑,我只看到“圣人光辉”带来的餍足。对不起,我没有看到救赎。
“为了把一切都做得完善,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独,我还希望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仇恨的叫喊声。”在默尔索最后的思索中,我想他应该也在冷笑,他终于在讶异之外,感受到了人们不知何来的憎恨,那愤怒甚至已与他开枪杀人再无关联。他大概能想见,在他登上断头台的那天,观刑的人群机械地振臂高呼,那其中一些激动不堪的面容的主人,甚至不知道他犯下了什么罪行。
行刑官手起刀落,人群长吁一口气,“呼,社会又少了一个祸害。”而后他们迅速散去,直到出现下一个猎物,让他们施以“道德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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