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玫瑰的老太太怔怔地看着舞池中的人们,我的心情如同在看报纸上的插画,插画的标题,当然叫《上海》。”
——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号澄江堂主人、我鬼窟、夜来花庵主等。是日本著名作家,被视为日本文学界的“鬼才”,与夏目漱石、森鸥外并称20世纪前半叶日本文坛的“三巨匠”。
芥川从小在寄养家庭长大,受养父的影响,自幼浸淫中日文学,热爱中国文化。
1921年3月,当时29岁的他以大阪每日新闻社海外观察员的身份,来到中国访学,在上海生活了四个月。此间,他还游历了南京、杭州、苏州、长沙、汉口等城市,回国后写成了半自传半随笔性质的《中国游记》。
《异乡人:上海的芥川龙之介》则是日本NHK根据芥川《中国游记》中的《上海游记》改编而成的一部短剧。在这部剧里芥川以一个异乡人的视觉见证了当时的上海,短短70分钟,新与旧,残酷与温情共存的上海景象徐徐展开。
只不过用芥川的话说:“当时的中国,已不像诗文里读到的中国,而是像在猥亵、残酷、贪欲的小说中所张扬的那个中国。”
想象中的诗情画意,如今只是一地颓唐,没有所谓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有的只是标价三块、五块的孩子,强买强卖的老妇、以及衣不蔽体的老乞。
芥川一到这里,就被向导村田带着到处领略异国的新鲜事物,白天走街串巷在茶馆听京剧,喧闹的戏剧好像不是很入芥川的心。
经村田的引荐,他还结识了京剧名旦绿牡丹。台前惹人怜爱的女角儿,卸下妆后竟是一位端正青年,芥川连连赞叹。
当时芥川见到的像绿牡丹这样仪态大方、让人赏心悦目的人很少,大多数仍是为生活奔波劳碌、行色匆匆的底层人。
走巷弄堂里的引车卖浆之流以高价坑骗不懂行情的外地人,街头小摊旁有脚上生疮的拾荒者,卖玫瑰花的老妇人强买强卖。
还有,每次在饭馆吃饭都会看到的一个老乞丐。他总是拄着木棍闭目静坐,像个世外高人。看到他,芥川就觉得乞丐是一种带有浪漫主义色彩的人。认为在中国的小说里,神仙常常化身为乞丐,或许便是发源于乞丐的一种浪漫主义。
乞丐身后写了两段意思截然相反的文字——一段写的是白话文,讲述自己家道中落、流亡至此,请求好心人施舍财物饭食;另一段则写成了七言律诗,表达不畏世人嘲讽、不吃嗟来之食的文人傲骨。这令芥川实为不解。
夜幕降临,茶馆也不再是小憩的地方,而是妓女盛行的烟花之地。
他们学着上流社会的模样,人人戴副眼镜,对前来的日本人说着“saigo”。
他形容南国的美人们仿佛是上菜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又说上海女人美在耳朵,日本女人的耳朵总是被抹了发油的头发遮住。
上海女人的耳朵扁平,充满肉感,就像长在脸颊两侧的蘑菇。然而女人的耳朵日夜经春风吹拂,还带着镶嵌着宝石的耳饰,所以才出落得这么美。
底层人士行为粗鄙,众星捧月者也道貌岸然。在舞台上一颦一笑举止优雅的戏剧名伶绿牡丹,一到了后台便徒手擤鼻涕甩手一丢。
戏院不远处的犄角旮沓里,躺着数量众多的吸食鸦片者,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贪婪地吞云吐雾。
面对如此衰败的景象,芥川说道:“即便是中国人自己,只要还没有心智昏聩,一定会比我这样的一介游客更加地不堪忍受吧。”
芥川在临回国之前,拜访了几位中国当时著名的政治人物,其中有革命家章太炎和郑孝胥,还有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李人杰。
在和李人杰的交谈中,芥川龙之介说:他一直把政治看做比艺术低级很多的领域,不管如何煽动,他都不想参与。
但是自从来到上海,不知为何,他总是在思考跟政治有关的事情。中国真是处于混乱之中,简直太糟糕了,还有学问、经济、艺术,全都在走向堕落,人民放弃了学习和思考,仅存的贤人们也处于失望之中,或者在等待奇迹。
这种巨大的混沌状态,无法承受的罪恶横流,还有成为了罪恶的牺牲品的弱者们,需要社会革命。
他在帮助中国思考着如何才能让这个文化深厚却贫弱混乱的国家重新走向正轨。
从初到上海的异乡人,到在早餐摊前,一边啃油条一边看《新青年》的进步学者,最后到坐在离戏台最近的座位上鼓掌叫好的戏迷。
剧终,芥川听的最后一曲是《霸王别姬》。当时觉得喧闹的京戏不再那么不堪忍受,忍不住大呼叫好。
从上海回国不到几年后的芥川龙之介吞服了大量安眠药自杀身亡。
在他留下的一封遗书中写道:“自杀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杀。我们的行为都含有复杂的动机,但是,我却感到了模模糊糊的不安,为什么我对未来只有模糊的不安呢。”
后世多加揣测芥川自杀的缘由,其中最令人信服的是芥川日益衰弱的精神状况。回国后的芥川,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汹涌而来的时代潮流前,芥川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当时大多数日本文人都害怕成为舆论的落伍者、国家的背叛者时,芥川却并未盲从。想起芥川当时在上海与章太炎会面时,章老一番“桃太郎”的言论带给了他思想上强烈的震撼。
章太炎以桃太郎为喻,批判了日本帝国主义的蛮横残暴。日后,芥川回忆道:“从未听到任何一位日本通像章太炎先生这样,朝桃太郎射以一箭。不惟如此,先生的这一箭远远要比所有日本通的雄辩都含有更多的真理。”——《僻见》
“一瞬之后,我拾起了那朵枯萎的白兰花,我嗅了嗅那朵白兰花,却已经连香味都荡然无存,花瓣变成了褐色。‘白兰花,白兰花’这叫卖声曾几何时也成了追忆而已。凝望这花儿在南国美人的胸前飘溢芳香,如今也恍若梦境……”
——摘自芥川龙之介《上海游记》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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