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秋叶集》

    《秋叶集》是一道深辙，记录了以作者为代表的那代人所经历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和无法磨灭的伤痕。亲情、友情、爱情……从一个特殊时期开始非正常生长，多少艰辛、孤独、背叛、恐惧……犹如高山岩石缝隙中的生命，虽不十分旺绿，但极其坚韧。

    “老宅是爷爷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辛增明先生这样开始他的人生回忆，很特别。那座半砖半土的老宅是一个历史的缩影，只属于作者和他的爷爷奶奶。缺少更多支撑，爷爷担心它会在风雨中倒下，虽经历了无数的风雨艰辛，但它没有形式上倒下。在两次抄家后老宅差点在三个人心里彻底坍塌。生存的欲望生成钢铁般的意志，尽管父母如影，日子再难，心里再苦，爷爷就是天，奶奶就是地，老宅就是那个年代最后的温暖，余生的精神寄托之一。双重出身注定两头吃苦，作者虽然学习好，能写会画，可他的幸运之神长期出差，丢他于沉浮的苦难中艰难生长。他从爷爷奶奶那里学会了沉默与坚忍，但他不认命，艰难地生长，倔强地成长。我的泪水打湿过“长篇纪实”几次？记不清了。一个好人，怎么活也活不好。

    人大了，事儿就多，责任做加法。不再童真又未老练，因为历史，因为境遇，催生出的早熟果子酸涩坚硬，心里苦。知青十年，幽兰花的春天是怎样的？如果之前只是为了活着，此刻开始，作者想的是如何活好。宝贵的十年埋在深山，像一朵幽兰花。任何年代想活好都不容易，更别说那个年代，大山深处的双重出身，侧身都难，何谈翻身？作为一个读者，我着急地想看到作者如何获得高考机会，发奋备考，一举高中。可我不得不含泪忍受那么长充满屈辱和无奈的叙述。作者在记录这段岁月时怀着怎样的心情？我的急切源于对作者寄予的美好祝愿，就希望看到他通过努力考取大学，再次返城，结束自己悲惨的命运，重新开启一段美好的生活。325分，高于录取分数线5分，作者成了宜春师专的一名大学生。虽然早已猜到结果，但直到此刻心才放下。预感到，阅读《秋叶集》后半部分时心情会好很多。命运多舛，幽兰花开。

    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从女儿出生到上大学，18个故事中有11个是关于女儿的学习。那时候，农村孩子考大学主要为了获得城市户口，城里孩子考大学主要为了获得一份好工作。我考上大学后，城乡户口已经没什么差别了，甚至很多拥有城市户口的人想回农村，大学毕业也不包分配，需要自谋职业了。父母对儿女寄予的美好期望都带着历史的局限。进名校读书，去海外深造，未来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从事高管或进入政府部门做公务员是当前父母们对子女的期望，没毛病。未来，可能高价值自由职业是主流，多种工作并行是趋势。无论如何，父母为儿女无怨无悔操一辈子心的情况很难扭转。

    至此，占《秋叶集》重要篇幅的“长篇纪实”告一段落。儿行千里母担忧。进入大学后的女儿，是不是更牵动父母的心，不得而知。

    “槽头有三宝，甜水豆腐加百佬。”这个百佬是与作者无话不说的好友之一，是作者参加高考的积极支持者。开口笑，讲话逗乐是他成为一宝的原因。百佬花儿开，一段孽缘之后良心发现。他和花儿是真感情：百佬在门口意外捡到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婴，正乐得合不拢嘴，听到花儿自杀的消息，他冲过去不顾人众抱着花儿哭得昏死过去……。百佬媳妇抱着捡来的儿子，笑着对百佬说：“奇怪，怎么他越长越像你了。”作者写这篇文章时正是百佬因肺疾去世的日子，冥冥之中的事。百佬在文化馆工作的妹妹读到这篇文章后恸哭欲绝：“没想到我哥死时，还有人记念着他，这小说，就是给我哥的一篇绝好的祭文呀！”妹妹说的对，没有深厚的友谊，哪来真情的文字，没能陪他吃最后一顿饭，却又能如此契合地送他上路，他俩命里就是有缘人。一个缺乏亲情感的人会自然珍视友情。百佬是《秋叶集》“小说散文”出现的第一人。我想起了我认识的三个人缘极好的开口笑，大学同学巫某，教育局三产中心徐某和平安的孙某。幽默风趣是种了不起的智慧。沈从文、汪曾祺、黄永玉笔下好几位开口笑。他们都是很平凡的人。把艰难的岁月变成开口笑，谁不喜欢呢？上海女知青如何在农村找到真爱；当年的云飘在记忆的天空，像根心中长久隐秘的弦；妻子出差，六种不习惯，不在家在心；女儿在谢师宴上想哭终究未哭，使父亲感到她长大了……平静而有韵味的文字，静水深流般淌过作者心间，从容不迫地迎面而来，使我的心也变得温暖起来，犹如看到里面一幅幅真实的画面。最深刻莫过百佬，我认为它是我见过的写得最好的微型小说。

    眼看着《秋叶集》接近尾声了，“随笔杂谈”确实写得比较“杂”，亦庄亦谐。“台办工作有感”仿照金圣叹的“不亦快哉”，写出自己台办工作期间的快意，我认为这是作者三观的一种集中体现；“我说宜丰话”使我想到汪曾祺提出的“作家要懂一点方言”的提议，作者在第一篇中提到过家乡万载方言中的渊源。他对比了76个常用语，有些与普通话确有很大差别。我第一次听作者一家讲当地话，不需要费力，轻松自在地喝茶，因为一句都听不懂，后来，听了几次，能通过一两个听得懂的词连缀猜测出大意，有点像当年学英语口语。

    作者曾形容自己的父母犹如影子。在后记中他写道：“父亲的遗言使我对他的以往的怨气一笔勾销了。”并且，他将《秋叶集》作为送给父亲的一个礼物，为他送行。父子毕竟是父子。

    《秋叶集》没有华丽的词藻，朴实流畅的文字从回忆的闸门并非倾泻而下，而是缓缓流淌，永不枯竭，越流越远越流越清澈。喜欢文字的朋友不难发现，辛增明先生有着深厚的学养和文字功底，他的每一章每一篇都可以正面直视，不像有些文字，犹如绚丽的书法作品，远看侧视觉得很美，正眼以对越看越俗气。相似题材的作品很多，相似经历且健在的人也很多。翻开《秋叶集》，你会看到历史、人性、生活、亲情、友情、爱情、风俗、学识、文学……美中不足的是，在作品中没有看到作者当年或者后来的书画作品以及相关照片，我相信，若它们尚在人间，飞来这字里行间，再出个精装版是没问题的，会更畅销。

    封面是：一朵飘零的秋叶经过爷爷用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老宅门前，欲落未落，画面动静有致，带点历史的色调，色温略高些，体现出落叶归根，尚有最后的温暖。作者自己用瘦金体题写繁体竖版书名。《秋叶集》，旧集新意，为那段岁月，也为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