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记

又被召集去迪拜开会。听说同事基姆要开学院的丰田Camry，便说好要搭车一块前往。阿布扎比距离迪拜约140多公里，一个半小时左右车程。开会时间是十点，于是定好八点出发，万一堵车也好留个余地。

基姆是个五十出头的英国绅士，待人很和善，因为比我晚半年到院，刚来时被安排和我做搭挡，受我的”指导”。大家都说基姆脑子糊涂，这点我经常有感受，和他合作需要大量的耐心，因为他常比别人慢一拍半，还常常突发奇想。但基姆为人正直热情，所以我喜欢和他聊天，只要不谈工作。上学期期末，学院狠命裁员，搞得人才奇缺，基姆自告奋勇当了新教程的听说课领班，我是写作课领班。因为新教程的实施不很一帆风顺，所以各学院的众领班被唤到迪拜集中开会，以便交流心得，鼓舞士气云云。

早晨八点，两领班精神焕发地坐在丰田轿车里准备出发。基姆司车，让我掌图，一边喝着星巴克，一边运筹帷幄：”去迪拜，按常理是走国道311，但咱们要到的男子学院在迪拜郊外，要是进了市区就堵车了，所以咱们要找到这条路，插过去。”我顺着他的手指一看，是326号公路，想找到这条路得从1号出口右转，上一条”卡车路”。 “咱们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我疑惑地问。”条条大路通罗马！”基姆一边宣布，一边启动了车子。

刚出校门就塞车了，停停走走，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钟头才出了闹市区，上了主路。我刚放松了一下神经，突见基姆陡地一转方向盘，叉到了右边的路上。”不对，刚才的路才是去迪拜的！””我是故意偏离的，咱们要想插近路，就得远离海岸。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你帮我看着路标，看到了卡车路咱们就右转。”

又不知行了多长时间，两人随便聊起了琐事，怎么样换了多少工作才当了教员，怎么样才辗转来到女子学院，等等。”咦，前边路标上说有一条卡车路，但出口不是…”

“…1号。” 晚了，我还没说完呢，基姆已经把车撇到卡车路上了。这回不知怎么，我也不揪心了，反正条条大路通罗马。渐渐地，路旁的景物变了，砾石和戈壁变成了细沙，植被愈发稀少，被风造型的沙丘呈现出温柔的曲线，坐在有空调的轿车里，很难体验外边的环境是怎样严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沙漠里偶尔有个俩劳工营，孤零零地爬在地平线上。其中有一个竖个大牌子，上书”棕榈营”。“这已经不光是有讽刺性了，简直就是侮辱。”想想这些人的生活，”我愤愤不平起来，”在这种地方，跟被放逐一样，完全凭借雇主的良心生存，要是雇主忘了给他们送吃的喝的，他们连逃跑都不可能！”

基姆说，”呣，我觉得不久这些民工就要起来进行革命。” 看着我诧异的眼神，他解释说，”就象19世纪的英国一样，工人们会组织工会为他们的权利进行集体斗争。”

“现实一点吧，朋友，”我反驳到，”这儿不是英国，结社非法，这些工人连公民都不是，谈什么革命？”

基姆不肯被说服，辩到，”但他们得站起来维护自己的权利呀，…”

“先说你自己吧，你受过教育，有权利观念，你对学校政策不满，你大提意见，下一步怎样，你被叫走人，签证吊销，限时离境。连你的下场都会是这样，这些民工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有真正的革命，”我深吸一口气，接着说， “那也得是阿联酋社会的内部革命，阿联酋人必须自己站起来呐喊，看看我们是怎么对待这些外籍劳工、女佣的，我们阿拉伯人好客的传统到那里去了，我们必须改善他们的待遇！只有这样，这些外籍劳工的境遇才能改变。”发表完言论，我心里稍感宽慰，不出声了。基姆沉默了一会，终于说，“你说的有道理。” 呣，我心里说，你还不算太糊涂。

“这条卡车路有多长啊？”基姆突然发问。”我怎么晓得。”我老实答道。”你不会看看图上的比例尺量量。”我用手指比量了几下，”大概八公里吧。”两人顿时明白，开了可不止八公里了。前方出现一个路标，显示距阿布扎比六十公里。 “什么！”基姆说，”我都开了120多公里了，怎么竟然离阿布扎比更近了！” 迷路了呗，我心想，这有什么不好解释的。已经9点半了，在有半小时就开会了。幸好不久前方有一转盘，基姆急忙掉头，想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我们的小轿车在庞大的运货车队的空隙间穿梭，两边净是弥漫的沙土和飞转的巨轮，直到回到卡车路的起始点，又重回主路。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基姆问我。右边渐渐出现了一个镇子，树荫，店铺，清真寺，白色的小楼一个挨一个，象孪生兄弟一样，定是某酋长出资投建，做礼物送给部落族人的。 路标上的阿拉伯文显示镇子的名字是”那赫勒Nahel”。(事后看了地图才知那赫勒离绿洲城爱乐茵Al Ain很近，离迪拜倒是远了，基姆绕了个大弯子。)

又默默地开了一阵，基姆忽然说，”我知道这是哪儿，是爱乐茵，你看这沙丘，有起伏，你看这沙子的颜色，是金黄色带点黑色的暗调，只有爱乐茵的沙漠才有这种颜色。””你看前面有个牌子，”我突然大叫起来，”上面说爱乐茵向右，迪拜向左。这回你可不能再右转了，一定得左转！”

基姆这回左转没商量，真正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一会儿竟出现一路标，标明我们要找的326公路就在前方。周围的景致美好起来，漆黑黑的柏油马路顺着一个个小山坡起起落落，在桔红色的沙丘和墨绿的椰枣树之间蜿蜒前伸。

不久，迪拜的摩天大厦在地平线上现形了。这回不用进市区，我们很快就到了迪拜男子学院。到会场时是11点，众领班们的讨论已经热情进行一个小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