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不总是常来茶馆。
他不来茶馆的时候,九卿也不愿意卖茶。
“一杯清茗,往事云烟,皆不如说书人醒木一敲,浮生入梦来。”
说书人来茶馆的时间并没有很大的规律。可能他是心情好了,也可能他是想喝杯茶了,或者是想看看热闹的茶馆。那时候他就来了。
来的时候,素衣长发,手持一把扇子,嘴噙一抹笑意,温文儒雅模样,比九卿还像是个从墨卷里走出来的书生。
九卿这时候总会提前把门口那写着酒馆两字的旗帜换个向,上面明显地题着两个醒目的大字:茶馆。
茶馆里只有一种茶——浮生。
何为浮生。一梦黄粱。
似乎九卿总能提前知道说书人什么时候来,不至于让说书人闻见酒馆那醉生梦死的欢愉之味。
像说书人这种爱茶的人,内心总是向往安宁,不喜嘈杂。他曾见过酒馆模样,与茶馆不同,生不起欢喜之意。
而九卿又不一样。
他既不喜酒,也不喜茶。他只是喜欢听那一场繁华般的人生过往。
说书人说,像掌柜这种人,生而薄情,命定缘浅,一生注定无情无爱,无亲无故。
九卿一早就把旗帜换了个向。熟悉的人都知道,今日掌柜不卖酒,只卖茶。于是等茶馆开张许久的熟客还有一些被熟客拉来的新客,都在第一时间簇拥到小小的茶馆里面。
来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唠嗑说笑。
小茶馆一下便热闹了起来。
在茶馆中间,搭建的高台上多了一张书桌,一张椅。一个茶壶,一杯茶。以及,说书人手中,握得光滑的醒木。
没人发觉说书人是何时出现,就只听见醒木“哒”一声脆响,全场寂然。光晕中,说书人的脸,模糊不清。
三千里关外,无人不知青媚行。
青媚行。关外人士。媚意渗骨。上品。
《北辰记》首页记载的只有这样一段话。
《北辰记》,北辰时候专门记载女眷入宫的簿册。高至一国之后,下至贫贱宫人,其中信息皆有详细记载。
而青媚行,其中对其描述仅有短短两句话。
你们或许不知道青媚行,但你们一定听过一个称呼——元一皇后——北辰亡国之后。
北辰336年冬,北辰睿安王策反。同年,北辰睿登基,称“孤”。封其正妻元一为后。
北辰338年秋,北辰睿亡,异姓王安裕邦夺位,改国号为“南”。开始长达数百年的南国统治。
但是在北辰睿在位的一年多时间里,史书只用一句话描述:“荒淫无度,妖狐魅心,北辰当亡。”
对于元一的描述则少之更少。
唯一野史中有记:“若有妖狐之媚,当如元一。”
而关于元一,当时的坊间流言则更多些。
有人说她是天仙下凡,也有人说她是妖狐祸世。
说起元一应该说起她那双眼睛。只要看到她的眼睛,你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个狐狸精。
即便她是斜眼看着你,单纯懵懂地娇笑,甚至于她拿着一条如毒蛇般的火鞭抽向你,滚烫灼辣的刺痛在你胸膛炸开,你只要一看她那轻轻勾起的微笑,还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你就会痴迷地笑出来。你会觉得世间所有美丽的花朵理应为她绽放,你会觉得让自己入了她的双眸都是罪恶。只要她唇齿一动,让你去死,你也会欣喜若狂。
元一有这种让世人皆为之疯狂的媚态。
此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动,连个小动作小眼神都在勾人。如果情欲有颜色,她一人就能把整个北辰皇宫染成桃花般的粉红。
但就是这样一个狐狸精。在见到北辰睿的那一瞬间,可能是他的一个影子,可能是一个衣角,甚至可能只是他的一抹气息,都能让她像只被驯服的宠物,眼里心里脑里,都只跟着那一抹身影而去。
如果元一是潘多拉之盒,北辰睿一定是那把锁。
但是这样说又是不对的。对于北辰睿而言,元一是唯一。
北辰睿只有一妻,即元一。他遇元一时,还不是安王。当时恰遇夺嫡之乱,皇子沉迷在皇位争夺。只有北辰睿,沉迷在元一的温柔乡中。后新皇帝继位,知北辰睿对自己毫无威胁,便安了个闲王之位给他。
北辰睿策反,源于元一的一句玩笑。
那夜里,安王在处理皇兄安排的一些杂事。元一就坐在他的大腿上,窝在他怀里,素手执起一竹简,看着其上晦涩难懂的文字,百无聊赖地说了句:
“郎君整日看这无聊之物,都不来陪陪元一~哼,要不郎君直接把这江山拿下是了。”
“元一想要这江山?”
“想你多陪我~”
“好。”
北辰睿向来宠极元一,只要她张嘴,无论是什么,他总会满足她。以前的心头血是如此,现在的皇位也是如此。
他似乎没有怎么仔细谋划。旧皇死,新皇生。统治者的变更不过在刹那间便注定了。
元一想法极其简单。她只想北辰睿陪她。
北辰睿想法也很简单。满足元一的一切要求,有理或是无理。
新皇不上朝。新皇不理朝廷事。新皇沉迷美色,在醉欢殿里醉生梦死。
在那短短一年时间里,北辰的朝廷乱成一团。贪官频出,丞相一手遮天。百姓怨声载道。
为博元一一笑,北辰睿修美人宫。投入极大人力物力,三月落成。元一未曾入住。
昏君妖后。这是百姓对北辰睿和元一的评价。
“他们恨我。郎君,我听到神明在我耳边诉说着我的罪行。郎君,我们是不是错了。”
这是元一入住皇后寝宫最常说的一句话。每每午夜梦回,她都会听见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声。像极她入宫时,旧皇后吊死在合欢树下的最后一声如鬼叫的沙哑的来自地狱的叫声。
入宫后,元一就不太爱笑了。她只会勾起唇角,但是北辰睿知道她没有在笑。因为以前她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抹光,像初晨的光。现在没了。
“不,这不是你的罪。”北辰睿会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挥手让侍卫将嚼舌根的宫人杀死。一年间,元一宫里是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越来越少。
像元一的笑一样,越来越少。
“郎君,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到关外去。”某夜,元一惊醒,她声音里都是惊惧。
于是北辰皇宫再没有听说过两人踪迹。
新皇上位,扬言前皇已亡。
史官以此为耻,再无过多记载。
醒木一敲,满座惊醒,徒留一阵唏嘘恍然。
不知是在为北辰这草率的收场而唏嘘,还是为那名为元一的女子而恍然。只是即便听着故事,你也无法对那女子产生一种厌恶之感。
说书人早已不见踪影,一杯浮尘也已见底。
“我以为你不会说青媚的事情。”九卿重新沏了一壶茶,说书人就在坐在他面前,勾着一抹笑容,“她是个孩子。”
“但是她有罪。”说书人的眼睛太过明亮,让九卿差点已经自己所有的一切在他面前都无处遁行,“狐族的罪,不该由你一个人承担。”
九卿只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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