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verland

    乔在海岛遇到一个女孩。女孩赤着脚在石崖边行走，脚踝擦过干涩的草。石崖下面就是海滩，海浪一来一回，边缘泛起鸽灰色的泡沫。乔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女孩——她穿一条碎花长裙，皮肤光滑如白瓷，在云层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完美得就像个奇迹。

    乔今年十九岁，来到海岛两年整。他没上完中学，找不到工作，和母亲住在一起。他来这里寻找奇迹；他声音粗哑，脸上坑坑洼洼嵌着雀斑，想要成为一名摇滚巨星。他醉倒在便利店的座位上，第二天发现自己躺在废纸堆里，隐约记得一个胖子扔他出来。乔爬起来，朝便利店竖根中指，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宝贝二手车。他用母亲全部积蓄买了这辆车，它有点破旧，但是蓝色的。他坐在驾驶座上掏烟，打火，调电台。电台里有个男的说，但我爱上了一个幽灵。乔往后一靠，边听边想他的女孩，想象她站在海天相接的地方，蓬松的黑色卷发随风飘动。他走过去搭话，她偏头看他，然后弯起冰蓝色的眼眸说，我叫伊芙琳。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说话。

    伊芙琳领他走过平原，伸手把齐腰深的草拨到两边。他们走过沙砾、草和岩石，走过一条倒扣的小船；小船底部的黄色油漆早已胶上尘土，变得斑驳。

    走了一会，灰蓝的大海出现在石崖尽头。波涛细微地泛动，伊芙琳走在乔前头，没有停下。她边走边褪下衣物，一件一件，最终朝着大海奔去，一跃而下。乔注视她光滑的背脊消失在海中，海水平展展地铺开，一直延伸到云层消失的地方。过了好久，伊芙琳从远处冒出个头，向他招手。

    乔等伊芙琳上岸，和她一起吃了晚饭。他们都喝了一点酒，伊芙琳吻了乔。这个吻让乔在回家的半途傻笑出声。他在路灯下唱起计划写进专辑的曲子，这是第一句：但我爱上了一个幽灵。只有这句。他反复唱着，觉得熟悉但不甚在意。那个赶他出门的便利店胖子提着购物袋迎面走来，乔止住歌声，抱住胖子响亮地亲了一口。

    之后乔每个星期三都和伊芙琳约会。他们清晨在冰凉的细沙上散步，不怎么说话，肩膀和手偶尔蹭到彼此的。乔不再喝酒，开始尝试找一份工作；他的母亲很欣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振作的原因——他来海岛寻找奇迹，如今相信自己找到了。

    又有一天，乔和伊芙琳并肩走在海滩上。伊芙琳问他，为什么喜欢我？乔心里想到她身上的光，笑着回答说，因为你美得像全世界。伊芙琳不笑，用冰蓝的眼睛淡淡地看他；全世界就一定是美的吗。

    乔看了看周围，一阵风贴石崖而过，往他脑中灌入大海的湿气。乔不知该怎么回答，就闭上眼，凑过去要吻她。伊芙琳瑟缩了一下，躲开了。她转身走向大海。走了几步，伊芙琳转过来看乔，冲他喊，你也一起来吧！乔摇头，要她回来。

    伊芙琳似乎叹气，没有理会，只走回原来的路。

    海水淹至胸脯，她走向更深的地方。乔有过一瞬间的期待，但海水没有为她分开，她的身后也没有信众。一个浪盖过她头顶，乔顾不得其他，也冲进海里。他游过去，撑起伊芙琳的胳膊，把她拉上海面。伊芙琳没有呛水，她平静地看向乔，缓缓眨眼。有水沿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更多的水滴滴答答从她发梢流下来。乔扶她站稳，再次探身去吻她。她没有再逃。和想象中不同，伊芙琳的嘴唇尝起来咸而粗糙，有一种海水的苦味。

    当天，乔得到了便利店店员的工作。先前的那个胖子上吊自杀了，店主让乔替他的位置。乔第一时间跑到伊芙琳的公寓，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这还是他第一次上她的公寓——他知道这个地址，但从没有来过。这是个单人公寓，书桌对门摆放，上面摊开一册复习资料，其他书本在旁边摞成一沓。伊芙琳两手伸直了，撑在桌上。她扫了眼屋内的凌乱，对乔腼腆一笑，走向他。

    她示意乔不要说话，依偎着他关上灯，再引他走进房间。乔被她一系列的动作弄得头晕目眩，这种感觉就和他们玩闹时撞到彼此的头，同时昏昏然爆出大笑一样。进房后伊芙琳先躺到了床上，她轻轻拉开台灯。柔和的光芒再次包裹她。她用双手捧起乔的脸，笑了笑，向他敞开胸脯。于是乔不再思想也不再顾忌，纵身投入潮水。

    完事后，他们睡在一起。乔在半夜醒来，觉得头痛。他点了支烟，赤裸身子坐在床边。冷风使他蜷起脚趾，他把烟摁到床头的烟灰缸里，侧头注视伊芙琳熟睡的脸。这一刻他似乎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细小的绒毛，眼角的纹路。在他的注视下，她身周荡漾着的柔和光芒逐渐开始松弛，沉降，最终消失不见。

    黑暗重新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闭合了。乔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