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宜时彦，雅人深致——读章寿明先生《瘦鸣吟稿》

安宜时彦 雅人深致

——读章寿明先生《瘦鸣吟稿》

陈麟德

高宝兴，一衣带水，唇齿相依，苏中鱼米之乡，人才荟萃之地。明清易代之际，兴宝文人过从甚密。宝应名宦乔可聘与兴化史学硕儒李清同举于乡，一同师事翰林学士倪元璐，同在崇祯、弘光朝任给谏、为直臣而不与党争，国变后一同守身如玉，拒不仕清，相交五十四载音问不绝。

近七十年来，或由组织调派，或由国家统配，陆续有兴化人在宝应中学任教，宝应人在兴化中学任教。其中交错于五十至七十年代时间达十年者，当推章寿明先生与不佞。

予与寿明先生素昧平生，特闻其名，未识其人。先生奉职宝应县中学多年，改革开放以后，应邀赴申江、金陵、维扬诸通都大邑执教，化雨春风，嘉惠莘莘学子。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满园芳草绿，桃李遍神州，厥功之伟，固不可以一时、一事、一地论之。

功成名就，定居扬州。听唱、观风、品茗，读书、赏画、种花。含饴弄孙之余，吟诗、填词、度曲、撰联、作赋，或笔走龙蛇，乐在其中矣。

客岁暮春，原兴化中学教导主任顾联庆先生掌珠顾苏自大洋彼岸归来，于百年老店养和园设筵招待乃翁诸同好，予亦忝列柳印生校长、王永文先生、蔡大鹏先生诸贤之后，席间与寿明先生把晤，促膝畅谈，快何如之，乐何如之。应顾师子女请，撰《不为瓦全宁玉碎忠贞桑梓情不移——缅怀顾联庆先生的亮节高风》，抆泪为顾师罹难五十周年祭，发表在《板桥》2017年第2期。

戊戌仲夏，赤日炎炎，溽暑难耐，蒙顾咸师弟转来章寿明先生大著《瘦鸣吟稿》，读之有醍醐灌顶之叹，盛夏纳凉之爽，拍案惊奇之感。句句自肺腑流出，字字与珠玉争辉。瑶华寓目，美不胜收。

寿明先生执教兴中，寄寓昭阳十载，流连于四牌楼下，八字桥畔，一如予执教宝中，寄寓安宜十载，流连于翦淞阁下，大仙桥畔。故诵章公《忆昭阳》：“醉人最是菜花黄，十载他乡即故乡。年少风华成旧梦，此心能不忆昭阳”时，自忖：若将“昭阳”易为“安宜”，“菜花黄”换成“菡萏香”，正是五十多年前予寓宝时之莼鲈情思。然予不谙音律，常有曾子固之遗恨，几年前曾以《月如无恨月常圆——教师节侃桃李情》为题，发表于《宝应情况》2011年第17期。予得天独厚，有幸连续应邀参加宝应中学七十、八十周年校庆，与旧雨故交剪烛西窗，共话平生，亦人生之际遇也。近年来意想不到竟有昔日游夏，专程来兴化枉顾，甚至有祖孙三代同来，其情之殷，令人沦肌浃髓。章公匣中《兴中六七届初二（丙）班聚会口占》、《师生金陵会》、《观旧照感赋》、《枫桥行吟》、《兴化行》、《兴中师生阔别重逢感赋》、《兴化千垛菜花节》、《鹊桥仙·戊戌聚首感赋》、《鹊桥仙·聚首维扬》、《菜花赋》等篇，皆感同身受，似若己出。

感人心者莫先乎情”（白居易：《与元九书》），“诗以情韵胜”（刘熙载：《艺概·诗概》），章公笔下诗词曲联赋无不情溢肺腑，以情感人。兹以《七律?先师邰老九秩诞辰感赋》为例：

“烟云漫说逐飞尘，撩眼分明别样春。好是芳菲承雨露，依然风骨见精神。高怀难得能无我，红烛何尝不照人。欲觅遗踪还怅怅，犹当弹泪吊师魂”。

邰老品高志洁，章公以门弟子无限深情，缅怀恩师高风劲节。老人毕生精力献给宝应中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哲人、长者、学者、教育家，笔者曾应邀于2008年3月29日专程赴宝参加邰让之先生诞辰九十周年追思会，缅怀先贤，激励后昆。会上，以《忠诚教育矢志不渝——纪念邰让之先生诞辰九十周年》为题，继著名校友、原中国驻阿尔巴尼亚大使范承祚先生之后作了发言，此文载宝应中学《邰让之先生诞辰九十周年纪念画册》，《宝应情况》2008年第6、7期连载。

尤可贵者，岁次丙申，章公以迟暮之秋，历时两年有余创作鸿篇巨制《泰山殿赋》。

泰山殿即宝应城北泰山庙，此庙依傍古运河，以香火鼎盛庙宇壮观而蜚声大江南北。据明安宜才子吴敏道考证：“自明以来，享国绵邈，道化旁浃，神人修职，山渎效灵，此碧霞元君所以庙祀宝应也”。考古邑祀碧霞元君由来已久，据清程穆衡《燕程日记》考证：安宜“西门有碧霞元君故刹，南门大道有‘熏风南来’匾额，有闸。北门外新建元君庙甚丽，因游焉”。按程于乾隆二年春赴京会试，途经宝应，因庙丽而往游。而祀神之目的皆为治水保堤而己。

宝应志乘亦有载。《万历宝应县志》载：“明嘉靖四十年建，一曰碧霞宫，殿宇弘敞，楼阁辉映，为江淮巨观”。《康熙宝应县志》则记其“香火繁盛”。刘宝楠《宝应图经》对岱庙亦有记载与考证。

李清在《梼杌闲评》第一回“朱工部筑堤焚蚁穴，碧霞君显圣降灵签”中，评述泰山玉女、碧霞元君伏怪乘龙因而建庙的传说，特别是一首泰山殿的赞诗：

“凌虚高殿，福地真堂。凌虚高殿，巍巍壮若斗牛宫；福地真堂，隐隐清如兜率院，花深境寂散天香，风澹谷虚繁地籁。珍楼杰阁，碧梧带雨尝遮；宝槛朱栏，翠竹留空拥护。风云生宝座，日月近雕梁。龙章凤篆，悬挂着御墨辉煌；玉简金书，镌勒着神功显赫。钟鼓半天开玉道，香烟万结拥金光。万方朝礼碧霞君，永护漕河福德主”。与宝应志乘所载略同。

1959年10月1日，宝应城举行庆祝建国十周年大游行，予随师生行至城北运河堤下，偶见路旁有残存庙观石牌坊，规制宏大。后询诸博学多识的陶金如先生，方知此处原为佛道兼修的江淮宝刹。殿门牌楼之上悬有乾隆御题《天下第一名山》匾额。自山门过阎罗十殿（两庑）穿碧霞宫（圆通宝殿）至玉皇阁（钟鼓楼），过砖桥达大观楼，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美轮美奂，金碧荧煌。惜哉后因兵燹毁于丙丁。

今盛世重光，拟鸠工庀材复建，乡邦父老延寿明先生作赋，公一丝不苟，重温汉辞赋、魏晋骈赋、唐律赋、宋文赋后，敲定以对仗工稳韵节和谐的骈赋为之。全赋由31组对偶句及文末一首七绝组成，全赋韵脚无一复重。咏物铺叙有致，语言典雅高古，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其赞诗“惊天绝世足长吟，放目名山讶不禁。最是青灯黄卷处，千秋功德万民心”。以巨观重光来讴歌当今之尧天舜日，一语破的，笔力千钧。章公苦心孤诣，呕心沥血，为安宜美文增一佳构。

无独有偶，与寿明先生同事多年后调回毗陵的谢孝宠先生，客岁为贺兴化中学九秩华诞应邀作《兴中赋》，32组64句，64骈与46骈交错，参差有节，对仗工稳，音调铿锵，琅琅上口。予不揣谫陋，以《气高力劲?情多才赡——拜读谢孝宠先生〈兴中赋〉》为题，发表在常州《大词派》创刊号上。章、谢二公博学淹贯，为著名吟客，独擅胜场，鄙薄如我，章赋谢赋，难分轩轾，非予所能伯仲也，因名其曰“苏中骈赋双璧”。堪称亭亭玉立的并蒂莲，清香四溢的姐妹花。宝应中学、兴化中学皆为省中，江左名黉，苏中名校，人才荟萃之所，卧虎藏龙之地。二公先后厕身其间，人以赋名，赋以人传，藏之名山，彪炳史册。

予踯躅教坛四十载，一事无成，依然故我。唯笔耕不辍，自珍敝帚，乐此不疲，老而弥坚。寿明先生吟出予所欲言而未言：“拈须觅句苦吟成，无夜敲诗不五更。落魄斯文千古事，我何悔作一书生”。（《吟怀》）由此观之，予与章公有同好焉。岂但同好，亦有同乐之处。

1978年，章寿明先生创作的新诗《等号的控诉》曾与当年《人民文学》主编严文井和当代著名作家王安忆同时获奖，并被收入《1949——1979上海儿童文学选》。严文井与王安忆作品被收入童话小说卷，章寿明先生作品被收入诗歌散文卷。同卷入选的另有陈毅、郭沫若、艾青、李季、陈伯吹、冰心、贾平凹、秦牧等大家。

寿明先生为安宜时彦，实至名归；其诗、辞、曲、联、赋皆工，不失雅人深致。冀愿佳作风发泉涌，予不敏，拭目以俟之矣！（宝应日报）

（陈麟德，文史专家，有数十万字史学论著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