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丘

作者: 木椟藏殊 | 来源:发表于2018-05-31 06:11 被阅读0次

    昨晚,我又梦到了他。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在他乡的朋友总会寄来一张明信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再寄明信片了,我猜他是想留住一些旧的东西。纵然现在有了那么多更便捷的表达问候的方式,但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哪怕我四处奔波住址不停的在更改,他也仍是如此。还是像往年一样,前些日子他给我发来一封问我收件地址的邮件,我一如既往的在将地址回复给他前将满满当当的几页问候和牢骚一点一点删除了,十来年的光阴我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而在我心中他仍跳脱如麋鹿,矫健而潇洒,我怕他也如我一般,经过这么多年也已坠入凡尘琐事之中,这是我不愿看到的。

    在信里,朋友大多是说一些鼓励的话,有时候也会是劝我多出去走走不要总没完没了的工作,我一直没有回信。

    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那些话还没发出就已经被删除掉了。还好,朋友总是理解我的,从没有因为我的怠慢而责怪,明信片也一直照发不误.

    其实我是很高兴能收到朋友的明信片的,只因为那明信片上的风景实在是美极了。一直以来他发给我的每一张明信片都是用他自己拍出的照片制作的,虽然他从来不把自己拍进照片里,但从第一次收到明信片时,我就知道他一直在践行着自己的梦想,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用了一个只有我能懂的小小伎俩,在照片上做下了标记。

    那是一个烈日如火的秋日的下午,我们在镇上拥挤杂乱的巷子里闲逛,早晚人来人往的老街只剩下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摊位前。泛白的日光让老人脸上的每一个皱纹都如一道沟堑般明显,在那一刻,一动不动的老人与他身后幽暗如孔洞般狭窄深邃的铺子组成了一副奇特的似乎是表现时光的油画。朋友似乎跟我有一样的感触,他转过头对我笑了笑,然后告诉我他想打一对银戒指。

    纵然是十来年前,也很少有人会要银戒指了,我想他大概是可怜那老银匠。

    老人开始颤颤巍巍的忙碌,去给朋友打那一对情戒,朋友在我身边没有看我,口中却略带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就带着这一对戒指,那一天累了走不动了,就找一个女人,不管她是美是丑,不管她是穷还是富,我不会回来了。他说的那么漫不经心,可我却十分明了他对这个生养他的小镇的厌恶,我也明白他这是在跟我告别。

    我心中止不住生出悲哀来,我知道他要开始与这十几年的过往一刀两断了,这其中也包括了我。而同时我又止不住的为他的未来担心,纵然那时我们还那样年轻关于前途一切似乎都有可能,可我依然觉得他过于天真,似乎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多么残酷.

    我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却又问我:我想在戒指上刻几个字你觉得刻什么好?我犹豫了半晌,记起王家卫一部电影中的台词,就随口说道:越过山丘.他笑了,然后真的让那老银匠在戒指内侧刻上了那四个字.

    自那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收到他发来的明信片,每一张明信片的风景都各不相同,只是在每一张照片的左下角若隐若现的都能找到一对绑在一起的戒指,那是他给我作的标记,似乎是在告诉我:你看,我在朝前走,一步也没停下来。

    生活的琐碎和不如意让我的朋友越来越少,他的照片成了我不多的慰籍,我时常在百无聊赖之际翻看 ,猜测明信片上深蓝色的海是太平洋还是大西洋,金黄色的沙丘是属于卡拉哈里还是戈壁。我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人在哪里,做着什么工作或者过的怎么样,他虽然给我留了邮箱却从不回我的邮件,他要对我说的所有话都写在了明信片上。

    就像生活中随时都会有意外一样,上个月我收到了一封没有寄件地址的信封,我知道这是他寄来的,可当我拆开信封时却并没有如往年一样的明信片滑出来,掉落的是一对因时间久未及保养而变的发黑黯然的银戒指,我一眼便看到戒指的内侧赫然刻着“越过山丘”四个字!在那一刻我突然心慌意乱起来,慌忙冲进屋内搜出去年他寄来的明信片,在那张明信片上是一个女人的左手和一个男人的右手握在一起,两人的无名指上各戴着一枚银戒指,而那一对戒指此刻却都在我的手上!

    我依稀记得去年收到这张明信片时我心中的欢欣鼓舞,似乎这张明信片的到来能冲走我身上的所有不如意,让我黯淡的人生一下子又充满了希望。我疯狂的给朋友的邮箱里发送邮件,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每一封都石沉大海。

    我曾经很羡慕他终于找到了爱情,终于可以停止流浪的脚步,我能想象得到他的爱情开始时是如何的美丽,如何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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