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野鸡

作者: 行者弓藏 | 来源:发表于2021-02-06 20:20 被阅读0次

    我看到它的时候,有一种震撼。这是一只鲜艳的鸡,比农村里看到的一般骄傲的公鸡还要鲜艳,缎子式的羽毛柔顺的披着,就像流云轻轻地从天上滑过。

    它的眼神,有些锋利,很多机谨,头不时地抖动,就像机关枪发射时的瞄准,而眼神就是子弹。

    野哥说这只鸡是一只野鸡,还不是饲养场驯养的,是在一个大雪天里套上的。当野哥早晨去的时候,看到这只鸡慌乱地啄着被套在细密铁丝套里的腿,鲜血直流。

    野哥第一眼就看上了这只鸡,这只鸡像一只大将军,看到他的一瞬间野哥就想到了还是孩子的自己在田垄里,指挥着自己的妹妹,指挥着田垄里的禾苗,就像指挥着千军万马,野哥心里想,这是一个王者啊,我要养着它,我要养熟他,让这只野鸡不再是野鸡,而是一只高贵的家鸡。

    青山已经忘了时间多久了,当从巷道里走出了那么一个孩子时候,他挣了挣昏黄的眼睛。那个孩子走路笨笨跳跳,像一只山间的小鹿,阳光明亮,像初升的太阳。青山已经老了,在这山村里六十多年里,他度过了他的一生,很多事情他太熟悉了,譬如山上的一草一木,例如河间一石一水,很多事情他也搞不清了,例如现在的大人和孩子不在出门玩了,村里静悄悄的。现在的车越来越多,仿佛大家都成了有钱人。

    坐在夕阳下,看着雾霾像林间的烟瘴久久不散,他沉沉的回忆被那个小孩子惊醒,一瞬间就把他笼罩了。

    野哥把野鸡养在家里,好饭好菜伺候着,每天野嫂端上来的第一顿饭,野哥就夹到碗里,端着去喂野鸡。野鸡警惕地看着野哥,腿上的伤口红艳艳的,阳光下晃眼。

    野鸡站在他的视线里,却好像旁若无人,对于美食无动于衷,偶尔啄几下自己的腿上绑着的带子,然后45度角仰望天空。

    青山小时候是华北小村里的土生土长的小娃娃,和土里生长出的庄稼一样,卑微而有向阳的炽烈,心中年少的心随着母亲的说道:山的那边人如海,有无限风光,有人世的无尽藏,有琳琅满目的物件,能花了小孩子的眼。

    青山翻过了一座又一座上,这山上有兔子,每当大雪飘飘,老道的猎人就会上山设套,一根细密铁丝,栓成活套,旁边放上粮食,饥饿的兔子会在因为食物被套住,套住的时候,大部分会失去了生命,只有少部分会被套住腿,但是兔子没有豺狼的凶狠,自己会咬断自己的腿,她们会呆呆地等到猎剥人把自己捡起来,烹成一道美食,然后香味由会飘到大雪地里,有着酒香的醇味,醉了一方世界。青山并没有在大学的时候翻山,他只是个孩子,他在温室里成长,不相信这个世界有命运的安排,不相信风暴可以席卷让人冲浪的渴望。

    从童年到老年这条线里,半个世纪的沧桑足以风化顽石,颠倒梦想。半个世纪是一条无法回去的路,刚刚踏上路途时,无限期盼,憧憬就像夏天的萤火虫一样飞翔;人生的大志就像华夏的大好河山一样屹立在悠悠的土地上。朝拜的人络绎不绝,一丝风吹草动都是神迹,让人匍匐得像个乖巧的孩子。

    半个世纪里,黄河会变道,长江水会泛滥又归于安宁,世界上的烽火燃起由熄灭,太平洋低有一只鲨鱼在慢慢老去。

    野哥有一个儿子,有十来岁,好胜得像一只小老虎。哪怕吃饭拉屎都要和别人比一比,以显示自己的优秀。

    野哥儿子刚看到野鸡的时候也很喜欢,因为羽毛的光鲜、步姿的优雅是鸡笼的鸡没法比的。不久后野哥儿子开始讨厌它了,说不上为什么,看着它神气的样子总想要整治它。

    当野哥忙着挣钱的时候,野鸡已经被他渐渐淡忘了,就像他遗落在墙角的木制小枪,那是他的爸爸给他削刻出来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等到很多年之后,自己的儿子也玩了,就扔了。

    野鸡也摆脱不了由父亲的玩具变成儿子的玩具,倘若说在野哥照料下,野鸡只是不吃饭,精神仍然那么高昂,到了野哥儿子手里,他的羽毛黯淡了很多。

    野哥儿子手里握着石头子,看着野鸡又抬起头,或者说警惕低看向自己,野哥儿子立马就把石子到了野鸡身上,野鸡尖锐的叫一声,飞起来,又被叫上绑着的绳子拉到了地上。

    在玫瑰金的夕阳余晖里,老人青山想到了自己的读书的时候。那大概是人生的第一个坎儿吧,当他进入学校时候,才知道,原来山高水长并不是人间苦事,哪怕山再高,水再长,都有一年四季轮转的风光,而数学题没有,尽管自己没见过沙漠,但是听闻感觉就像数学题一样,都是流沙,把人陷进懵懵懂懂里。

    尽管知道读书是好事儿,身边的亲人有很多是读书后有了鲜亮的身份,但仍然静不下心来,脑中的大雾就像现在的雾霾。老人青山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从学校出来,应给也是这样一个傍晚,走在自己前面的是自己的父亲,看着他紧绷着的手,他害怕的是回手一耳刮,尽管在学校里这个耳挂已经挨过了,在老师那句话“回去放羊吧,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没在学习上面,现在已经初三了,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他把一条蛇放进了同桌的书包里!”

    在野鸡的旁边,没有吃的,甚至连喝的也没有。野哥儿子顾不上搭理这只玩具,因为很快野哥儿子就有了新的玩具,领居家有一只母狗下了六只小狗,其中黑白相间,短腿的被野狗带回来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哥路过的时候,发现野鸡卧在了地上。野哥心中突然莫名的一痛,蹲了下来,走进前去。这一次,他没看到野鸡凶厉的眼神,知道他尖锐的喙不会啄向自己了,莫非它死去了吗?野哥心中的忧伤像炊烟袅袅升起。

    社会打拼了那么多年,青山知道了不读书和读书之间巨大的鸿沟,本来人和人世平等的,那为什么有人坐着?有人站着?有人锦衣玉食,有人茅屋漏檐?出生就决定了部分吧,在之后呢,读书这条道路,优秀的人考985、211,他们是这个社会的精英,再然后呢,村东头的王木匠跟着包工头干起了装修,他也没读过书,但是很快就在村里盖起来富丽堂皇的二层楼。

    青山老了,他有些怀念那天,那堂课。仲夏下午,碎金的阳光洒进了窗户,青山睁开朦胧惺忪的睡眼,看了看讲台上那个古板的儒生,他是和孔夫子一样的语文老师,一板一眼的教人读书认字,有时候语重心长的批评人,尤其是自己,但是又怎么样呢?自己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最后面还不是他妥协,从此再也不敢走到这个教室的最后的一片空地,甚至连视线也不敢投进来。

    野哥轻轻地把黄澄澄的小米儿放到了野鸡前,又准备了一小缸水,为临终的告别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野哥看着无精打采的野鸡,摇了摇头走了。

    当野哥走出来的时候,准备收拾一下,把它再扔回到自然了,算是完美的结局。一走进,发现野鸡站了起来,心中一阵激动,再看,小米儿没了,小缸了只剩下一半的水。野哥欣喜不尽,知道这只野鸡可以活下来了。

    太阳西沉,天儿渐凉,鸟雀都回窝了。青山觉得身子有点冷,刚要起身,脑子一阵眩晕,他又坐下来喘息。终究是老了,青山心里想到,他忽然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抡起五十斤的锤子砸在石头上,石头能碎成渣,用不了多久可以把一堆的水泥和好,发廊的小翠老是抱怨,一周里自己把她折腾的瘦了好几斤。

    这匆匆的流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青山回忆发生的过往好像自己虚度了光阴,这平凡里充满了琐碎,自己曾经打过工,卖过货,走南闯北的寻找发财的路儿。可是呢,一切青春的梦都成了泡影了,那个时候马云还不是马云,马化腾还不是马化腾,就连娃哈哈这样的产品,还是作坊里生产。这一切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一将功成万骨枯吗?我是那个衰朽的枯骨吗?就是在戏台上,唱空城计里,司马懿身边的小厮,谁知道他是谁呢?谁知道他的一生发生了什么?他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我是小人物啊,我怎么抵挡得住这侵蚀人的岁月啊。

    野哥儿子一不小心松开了拴着野鸡的绳索,正待着野鸡飞向田野,飞向上空,就像未曾来过再也不见。却发现野鸡没有飞走,它四处溜达,静静地看了野哥儿子一眼,就像往日一样。

    正当所有人都适应了这只鸡在院子里吃食,鸡窝里睡觉,偶尔闯进屋子,像所有的家鸡一样小心翼翼地啄口吃的,然后在主人一脚下踹飞出去,年关到了。

    老人青山站了起来,晃悠悠得像一口古钟,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久违的荷尔蒙让他突然有了生理反应,这种生理反应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爱情。

    小翠啊!我何曾嫌弃过你,当家里领着那个村姑,那个黑脸村姑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多么坚决啊,把你带进了这个村子,我的家。可是呢?你是怎样对我的呢?你把我留在在了黑黢黢的夜里,让我一个人独行,你走了,我成了村里人的笑柄。

    在狗笼里,肮脏两堆肉飘着臭味。细看之下,是一只鸡被笼里的狗撕咬成了两半,从脏兮兮的羽毛中能看出它不同的颜色,非同于一般的家鸡。

    笼中的狗皱了皱鼻子,走到肉跟前,嗅了嗅,转身走开了。

    夕阳已经落下,溅起一片片的红,老人青山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块儿高地上,听到下面有个孩子蹦蹦跳跳有过,低头一看,这不是野哥儿子嘛,野哥儿子也抬头看了看那个老人,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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