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浴

裸浴

大民

你们城里人讨论裸体浴场的可行性的时候，俺偷偷乐了。俺很多年前就享受了很纯正的裸体洗澡呢。——不是小孩戏水，是真正的洗澡，同浴的是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很多成年人也毫不顾忌跟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打闹嬉戏。对他们体毛森森臃肿或者健美的裸体，没有哪个孩子显示出特别的兴趣。

那时候不知道“裸体”这么文雅的词汇，也不知道“国际”、“接轨”之类。那时候叫作“光着身子”“光腚”“光腚猴儿”。当然，“浴”的内涵也略有不同，那时候的“洗澡”是兼具“去污”、“降暑”和“娱乐”三重功效的。

村南边是条小河，常年流水潺潺。冬天可以滑冰，夏天当然可以洗澡。河床曲曲弯弯，从远处延展而来，基本上被茂盛的杂草覆盖，没有覆盖的地方是河水和砂石。河水在上边，沙石在下边，河水里还有小鱼小虾小青蛙。洗澡的同时可以摸鱼儿，摸到鱼儿用草叶子穿了，带回家烧熟了吃。一边摸鱼，一边洗澡，一边乘凉，这样的开心快乐几十年不遇。时间过得很快，中午过去的，忽然之间就听见了父母喊回家吃晚饭的声音！

“小河浴场”是分了男部女部的，有时男的在上游，女的在下游，有时相反。不固定，基本上是谁先到了现场，那一片水域就成为这个人的性别的同类的领地。如果你想看男人或者女人的裸体，应该是看得清楚的，隔了不足三百米，垂杨柳的万天条遮挡不住想看眼睛。

有一次女的占了上游，爷们哥们小子们在下游。忽然发生一阵小小骚乱——上游冲过来一件粉红色的裤衩，有些旧了，显然是上游的某个女人的。一直等到洗澡结束，也没有哪个女人来寻找自己丢失的裤头。那时候裤头是贵重衣服，买布还要凭布票呢，不是随便可以丢弃的。我离开的时候粉红裤头被悬挂在旁边的树杈上，据说第二天还在那里，第三天就没有了。不一定是失主找回去的。我愿意是被一个老光棍偷走收藏了。

有一次我跟海宁去洗澡，人很少，女人们陆续走来了。路过这里，一个中年女人认真观赏我们的裸体半天，说：“海宁，你这个丫子（生殖器）真大啊。”海宁漫不经心，头也没抬，顾自玩他的泥沙，咕哝道：“俺大大（父亲）的还大，还长着头发。”这件事情成了典故，传了很多年。那一天女人们的笑声一阵高一阵低，长短不一，相当狂躁，肯定跟这个典故有关。

其实男女同浴（大人小孩同浴）很大程度上启蒙了性别教育。小孩见大人的，大人的见小孩的，都不觉得奇怪。男人看了女人的，女人看了男人的，也是不新鲜，因为漫长的夏天，即使不是洗澡，大家穿得也很少，男人回到家里男男女女也几乎是裸体的。女人喂孩子的时候，也几乎不知道遮掩，近乎故意展示，而且表情陶醉幸福。那时候的乡村，大家基本上懒懒散散过日子，各方面都很淡漠，很松散。所谓天人合一，无欲则刚。

几年前听说家乡县城的海水浴场开放了，因为小河消失了，潺潺流水成了咕咕冒泡的黑水沟。估计是哥们爷们小子们在家里实在是憋闷得慌，就坐了公交车，跑了几十里路来到了海边浴场。他们很自然地，脱光了身子，露出黑黝黝的肌肉。狂笑着扑上大海，融进浪花。他们尽情欢笑，毫无顾忌，完完全全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快乐情境，找到了当年的感觉。忽然，听见有人喊叫，一排警察荷枪实弹，齐刷刷在海滩上站着。看那样子，是对着这群第一次来海水浴场的乡村男人的……

男人们一个个像晒蔫了的茄子，赤身裸体上得岸来。在被告知海水浴场不是村头小河，或者水库，不可以全裸下水的时候，一个个全笑了。最后交了点罚款灰溜溜走人，一路脏话连篇：“洗澡还穿着衣服，洗个鸟啊！”“他们城里人真是可怜啊，知不知道谁，洗澡还穿着衣服！”

看看，傻了吧？你们城里人根本不知道，可以裸体下水的海水浴场，不是跟“国际”接轨，而是跟“乡村”，跟充满了穷开心的“童年记忆”接轨。

2008-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