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发现画画、写作或者其他创造性活动,一定是越放松越好。越急于求成,力图结果就越紧张,效果也越差强人意,尤其是那种紧巴巴的状态会让人非常难受。不但自己难受,作品出来让观众也有局促压迫的感觉。
小时候学画的时候,爸爸给我请了一位书画家当启蒙老师。这是除了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家教之外,请的最好的一位老师。我记得爸爸带我去拜师,带了贵重礼物,极尽尊师重道的客气恭敬。那老师年纪很大了,话不多,寥寥几句,看了我的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每次去他家里,那氛围比我们家还清冷。没有人说话,他和太太一人一间屋子,偶尔太太出来,光滑的白皮肤和清冽的眉眼以及永远需要支起耳朵才能听清的说话声,让来客绝不会轻易造次。时隔多年,那是一种气度傍身的感觉。
我虽然不敢造次,但是对于画画从来不知道紧张是什么感觉。往往随心所欲胡画一通。每次老师讲话,我都有点心不在焉,有时候懂,有时候不懂。带了我半年之后,他跟我说:“我教不了你了。”我一听就懵了,当时家里又来了一个男同学,我认得他,他是我幼儿园的同学,全家都是画画的,他画的是古装美人,我一看,这么厉害!心想,肯定是老爷子觉得我太过顽劣不可教化吧。我很怕爸爸,怕被老师辞退遭爸爸责备,不由自主地开口问:“我哪里不对?”
老师脸上的神情极其平淡,用支起耳朵才能听清的声音说:“不是你哪里不对,是我教不了你,你应该去更专业的老师那里参加训练。”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位启蒙老师讲的技能和方法,我真的都记不起来了。这漫长的几十年来,只记住两句话,第一句是他跟我爸说:“这孩子很有灵气。”第二句是跟我说:“我教不了了。”
第一句话,在我数名绘画教师口中经常能听到。第二句话,再也没有哪个老师说过同样的话。而第二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前年,一位我熟知的汉画像石研究专家为老师画展开幕写文,缅怀师恩难忘。我忽然想起这位可敬的启蒙老师。也想起这位老师的两句启蒙教化。
回到现实中来,刚画小波的时候,信心满满,因为他实在太丑了,我不敢说他丑,是他太太李银河先生说过,怎么会有这么丑的人?这样的颜值不但不影响我对他的崇敬和怀念,而且对于画他反而信心满满。因为他实在太有特征了,所有的丑都是极具特征的。当年我们画模特的时候,净挑丑的画,因为实在太好抓型了。
画画之于我,画多了,又有点腻以前那种画法了。我讨厌量比例讨厌定点讨厌一点点三庭五眼无数度量分割。所以,对于有情绪的模特,怎么痛快怎么来。我把脸庞全部铺黑,不再用笔,用橡皮泥蘸出五官。画了几十幅了,已经不满足于造型准确,画面完整。
偶然意外的生病搁笔,虽然心急如焚,但是对于画者来说却意外成为一个沉淀。很多事情不是每日精进就有进步,尤其是画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大退步,只要熬过那段大退步,之后就是大飞跃。这种经历无数次得到事实验证。退步的时候是因为脑子在思考,而手上的技能无法达成跟思维相一致的水平,所以才会显示出退步。
这个阶段非常难过和难熬。我记得画画遭遇退步的时候,恨不得去死。还有一次跑去跟爸爸打电话,哭得就跟孟姜女一样冤屈,“爸爸我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画得跟一坨屎一样?我不能再画画了。”爸爸的威严至今印象深刻,“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坚持到底。”再另加一句:“好自为之。”这四个字是他所有教育中份量最重的话了。因为画画是我选的,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
依然回到现实中来,在搁笔39天之后,我破天荒取得进步之后,又一次退步了。小波被我画成了鬼。一次次出神,一次次看不到脸庞的任何细节,就像失明失去感觉失去反应一般。我知道,又要进步了。
因为我的初衷不再是画的像,而是画的爽。我要的那种感觉很难言说。但是自己知道。
并且因为这个说不清楚的追求,竟然失眠了。这个年纪了,为了一个爱好废寝忘食,不疯魔不成活。
黑贝每每看我画画,感叹我是有福之人,那羡慕的眼神就像看见同类叼到了鲜肉,而他在啃骨头。
无病无灾,还能画画和写作,惜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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