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汪宁静的湖,碧蓝,平和。四面青山环抱,顶有斑驳雪痕,但北风难以侵入。薄雾笼罩,纱似的,滤过本不明朗的阳光,把这里笼罩了湖水的蓝绿,远远看去有些许凉意。湖水的纹是从容而得体的舞,幽幽地扩散又凝聚。这里是永久不会过去的黎明,顶峰时候是渐进而不可及的初午,太阳永远不高,永远不大方光彩,湖也永远不为它而热烈。
湖岸是仓促的石滩,平平的、浅浅的,延伸下去,到宝石绿的水面下,渐渐地隐匿了。另一头的黑色石砾向着岸上默默地伸出怀抱,和约摸二十米外的浅草搂在了一起,之后又把自己浓稠起来。再走几步,是茕茕的枯树,是染得发蓝了的高草丛,是密集了的松林或者杉林,是没有雾的山坡了,是远处的北风和积雪了。
2.
我乘北风而来,饱尝风雪。我在风中穿透云层看下去,我看到了那片冥冥的湖,幽静,没有风雪。我说:“就在那里吧。”我落了下去,穿过云和雪,落下,踩在石滩上,溅起两三块碎石,没有灰尘。湖水牵起了我的手,是温暖的,和北风不同,我回答道:“就在这里吧。”
我想要在湖边的高地上起一栋小屋。我想把泥土挖开,打下地基。我想要用带皮的杉木铺成外墙,用碾碎了的松针压紧做保暖层,中间填满松屑,用白桦的木板刷上清漆做内墙。我想开六扇清亮的玻璃窗,正对着湖面,在外面罩上橡木的百叶窗框,在里面盖上厚绒的窗帘。我想在小屋里支一张床,一套盖上白色碎花桌布的桌椅,一张可以躺平的大海绵沙发,一排花架,一排饱满欲滴的书柜,两眼炉灶,一套卫浴。我想挂上一盏吊灯,在门口贴一串玻璃风铃,抵在门板上。我想要在地板下面留一个不大的地窖,用大理石砖铺成地板,用花岗岩雕成柱子,留下一眼壁炉,用饱满着松脂的木料点一窑火,在架子上堆满工具和灰尘。我想在屋后留一座花房,用大片的木料和玻璃砌成,里面栽满四排花架,地上的花盆却只养一朵花。那是月季还是玫瑰?或许两者都是吧,总之,艳红的,与绿蓝色的空气格格不入。
一个月,两个月过去,花已经长成、半开了。我把花采下,带给静静的湖水。湖水把花瓣收下,脸色泛起微微的红。或许她会主动问候我,或许她已默默地看着玻璃后面的我,就像我看她优雅的脉搏。
3.
湖水向远方的山延伸去,消失在岬角的小树丛后。那里依稀可闻隆隆之声,那里是湖水忙碌奔腾的地方吧?或许是湖水所向往的地方,或许是湖水所来自的地方?我不知道湖从何方来,到何方去,就像我的在此驻足也是未知的。但我想要问,湖为什么这样宁静?
偶然地,我也要离开湖水,去喧闹的山外,去闹市,去灯火万家的巷,去炊烟四起的乡。偶然地也要去炎炎的大漠,涛涛的江海,皑皑的雪原。我想,湖水还在那里,或许她是可以与我一道的。我舀一壶水,带在身边。只是每到一处,水都不对我做回应了。那便把风景带回去吧,我想。照片挂在墙壁,我回忆着,期待着窗外。
4.
我泛舟湖上,应召而去。岬角后面有什么呢?松木的桨划破静静的湖水,激起倏尔消逝的波纹,水顺着桨滴下去,不见了。身后的木屋渐渐远了,薄雾笼罩在我的巢上,把它变得含糊起来。
转过岬角,是一处瀑布,深深地坠入谷底。下面是一处磨坊。我冻结了,“不止我一个人啊”。湖水在这看不见的地方激昂着,却并不是为了我。磨坊主正在检修水轮,他从水磨坊的小木桥上抬起头来,看见了我:“喂!这早已是我的湖,离开!”他似乎愤怒了,举枪便射。
铅弹没有射中我,它划破天际,射向我身后的方向。远处,我依稀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我深知此地不宜久居,回身便走。磨坊主没有追来,因为这本是他的湖,我也不再是神,因为这本是他的湖。
湖岸,我的巢已倒塌了,挨了一发炮弹。我伸手去废墟中,想要把回忆的照片取回来,手指却扎入了几根木刺,血慢慢从倒刺的缝隙中渗出,拔也不是。
5.
北风降下来了,该走了吧。虽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安身,终究是要有一处地方可去的,路上也好,所谓的“家”中也好。
我把随身带着的最后半壶湖水倒回湖里,把朽蚀了的木料留在湖岸,把拍过的相片留在废墟。地窖里的火不会熄灭,它会替我照顾这堆烧不坏的废墟。
第一片雪花越过山脉,落在我的身前。
后记
一开始动笔前想的是要写山的,后来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写湖了。人心真是复杂啊(笑)。
第三段构思了很久,也终于没有再加别的东西。并不是因为情感已经足够了的缘故,只是尚且有很多碎片化的东西难以成文,姑且留到脑后,用时间发酵,再考虑装入其中吧。
也考虑过注明这篇文章是写给谁的,现在想想,不大合适,就譬如是献给自己的吧。
易辰
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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