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点什么呢

如果要写点什么，那该从哪里开始呢？

这种思考不禁令我回忆起为种种不得不作的作文构思一个蹩脚的开头的日子。那时，我常以为一篇令人得意的文章应像是精心构造的梦境，开头则是需要把人带入到这梦境里来的入口。这入口开始封闭，怕是与写作的恋情破裂的第一征兆。

此次的境地幸好并不像那般尴尬。从什么写起呢？我仍没有主意。但是这种感受，更像是无故想念起了一个久别而重要的姓名，打开手机要发一条消息，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开场白来开始这次聊天。

那…好久不见。

1.

好久不见。

想这些年，你已是变换了样子吧。

我有些局促。远去是一门不需修读就已精通的课程，而重逢相比之下却是那么陌生的一个词眼。

失散的人会再相逢，真是命运于冷酷中极难觅的一丝温柔了。什么是告别呢？那些被遗失的，热闹旅行的纪念，孩子最爱的娃娃，隔山跨海的信笺，自告别自被剥离的那天起，纵你一生再有十年五十年的余裕，而其中竟再无与它重见的一日了。

再没有了。它们就这样留在昨天，寄身于故事里。就这样最平常不过地发生，在最平常不过的日子。你会想起它吗？在深冬入夜的地铁站，或是除夕热烈的午阳下。

我正想起你。一同抵达了今日的你。

2.

我不是真正地了解你，你也未见过我太多不同的样子。

入戏新的角色总是轻而易举。窗外欢声嘹亮，阳光刺眼，真实得让人一阵晕眩。有那么一瞬，我竟恍惚间以为你的存在是全然的虚构。

另一座城市，另一些圈子，真实与真实干净利落地分裂开来，分裂得超过了真实与虚构的距离。我曾与你相识，在另一个人生里；或是我仅仅习惯于与你的一个影子对话，有什么紧要呢。

许多的名字冲进我的脑海里，一时已在其中找不到你了。也好笑笑，只是在想写什么话题而已，缘何陷入这番白日的梦呓？

写点什么，不如与你聊聊梦吧。

3.

如果睡着时的每一分都在梦中度过，那该庆幸于比其他人多体验了一倍的人生，还是该苦恼于被困在梦中不得脱呢？

在梦中见面了多次的人，现实地见面时也会不自觉感到亲近：我要是因此冒犯了你，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捉摸那些没缘由的感情之时，我常以此来解释它们。但若再问为何会在梦中见得多次，我可解释不出来。

一场梦就像一折戏。当最后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观众也把它遗忘的时候，它便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恰似所有无人记起的往事，不留一丝来过的痕迹。它们还算是发生过吗？

醒来时还清晰着的梦，傍晚时便只剩下轮廓。我还能想起我做了一个梦，却再想不起它的内容。我明明记得的啊，它们明明存在过的啊？

它们明明，好像存在过的啊。

人们常常说美梦成真。美梦无非是没有说出口的愿望。像开口对话时恰巧对方挑起话题；像意欲挽留时对方已经返身归来。不安全的世界里，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奇迹。

4.

“你回来了。”

我躺回熟悉的床上，另一个从未离开过这座城市的我守在门外。

我没有问，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他都曾在哪里游荡。

5.

想要离哪一场好梦更近就得要付得起它的代价，醒来的生活不是进行选择而是一场交易。

比如，背包里装着太多的行李，就很难走更远。太贪心总是不行，该抛下的就让它过去。

荣枯递传疾如箭。又怎么可能回头呢？

只是伤怀在所难免。在褪去阳光粉饰的夜里，我更是会得到非常难得的荣幸，得以了解这种情绪最清晰的模样。

脆弱与压抑似乎都在变得可耻，反而这种伤怀是政治正确下的幸存者了。我倒宁愿命运不要以顺遂的假象戏弄我，使我长久地与这阴郁的真实做对手。

想对酒当歌，才发觉连一抒胸臆都不再能如臂使指般自如。

那便沉默吧。把一切交付给沉默不好吗？执者失之，为者败之。就像我越是祈求你此时正做着我的读者，越是希望把心情说与你听，偏偏就越迟疑越矫揉造作。哪怕我可以发誓那里没有一句话在作假，没有一个字不是出自真心。我仍在退缩，竟畏惧这是否是一个好的时机。它们在午夜梦回的时分作祟已经太久了。

我要承认，我并不只是无故地想念起你了。

6.

半梦半醒，我又是谁呢？

我的名字当然不是我。

伸出手，五指真实地映在眼前。可那也不是我，而是我行走于世上的躯壳。

我只是借用了这一个名字与这副身体。谁不是如此？作为使我得见这人间悲欢的回报，当然也不能亏待了它们：我的荣誉全交由姓名享用，而欲望则出于肉体的本能。

可我并不该由这姓名与躯体来支配。

我是寓居的灵魂，我是自由的意志，我是我一生的时间本身。若要清算我的财产，我只有这唯一的一生；若说生是对死的承诺，我来即是为了兑现承诺。

所有占用过我生命的既往，将我送到了今天，使我之所以是我。所有的浩气长舒，所有的无可奈何，它们并非成就了我，而是成为了我。

故事已经被遗忘，可是它们却能化成澎湃的鲜血，在困顿无望的日子里，唤醒脉搏注入枯死的心脏。在随波浮沉的边缘，使我能锁眉咬牙坚持一步再远一步的，是汇集在我身边，所有失散而又未失散的影子。

你是具象的梦，是碰触得到的奇迹。

你是若即若离的泡影。

你是不留退路的决心。

现在我记得你了。

那是夏天独有的暖风味道爆裂开来在空气里，卷动起窗帘剪碎桌边摇曳的光影，碎叶中的一片搭在你的发梢上。

我记得你了。

8.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而所有人都一同来到了今天。

孤独常会瓦解人的理智，将自己困在自己编织的囚笼里。囚笼里是许多梦境，却没有一条真实的出路。

与这些梦境纠缠，着实虚度了许多时光。一场对话无法发生在一个人的想象中，而如今我才能明白。

此刻我正想念起一个姓名，与往事已全无关系。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我并不是孤身一人，你说呢？

9.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