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他去世了……
几个月前检查出来癌症晚期，小城的医生也很“实在”，没有做太多的假设，给了很痛快的结论。
尽管大家都期盼从医生嘴里听到一个希望，但是命运之神没能施舍这个“侥幸”。
一个陈述结果的医生，似乎变成了宣告死亡的审判员。
情况俨然已经非常不乐观，辗转几家医院，都是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那时候的他就像一棵树，远远看上去粗壮挺拔。但无论是深深的根、还是内在的木，都已经被蛀空。
似乎一场暴雨，甚至一场不经意的风，或者一头路过的蛮牛，都会使他倒下，再也站不起来。也或许只要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一个秋天，或一个冬天，他便会自己倒下。
今天，便是那棵树的秋天。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刷鞋。
感觉到天气微凉，想把换季的鞋子拿出来洗一番，晒一番。零零散散摆了一地，感叹着今天是个“大洗之日”。
准备工作做好，手机躺在支架上，播着最近在追的剧，想着看点什么便不会觉得这份苦差事难熬了吧。
刷着，听着，看着，突然手机画面蹦出一条消息“他去世了……”
我奋力刷鞋的手顿了一下，心也随着向下一沉。然后随手调亮了屏幕，没有点暂停，没有退出视频，没有回复这条消息，没有流泪，重新把刷子又塞回到鞋子里来回刷起来……
把剩下的都处理好之后，把鞋子包好，一一摆上阳台。看向外面，在持续阴天之后，难得的有了一场晴天，秋天的太阳不常见，出现便是辣辣的……
一边看着晴朗起来的天气，一边搓了搓冰凉的手。
“什么时候？”我回复过去。
“8点45分”
我坐在餐桌旁，开始剥橘子吃，一个、两个……不知不觉的面前堆起了橘皮。
查了一下最近往返的航班，又默默退了出来，算了。
又打开了视频，继续刚才的剧情，没有看进去，也不想关掉。
想起最后一次去看他，那时候接到家里电话，说情况不太乐观了，我在上班的路上，坐在车里情绪崩溃，泪流满面。
到公司后，立刻订好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在此之前，我已经知道他病了，却从来没有打过一通电话，没有发过一条信息。我可能是所有孩子当中最冷漠的吧。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爱吃的水果，常吃的点心，远远的看到他在小二楼上和邻居聊天。我喊道：“老师呀！”
他愣住张望了好久，直到我走近到眼前，他才惊到：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回来了！
“放假了，想你了呗”
轻轻摸了摸他剃光的头，“老师，你这个发型，学校领导不一定能允许呀”
他笑着打了我的手，说校长来过了，都说不要紧的！你净虎我！
我自己拿杯子倒了杯他正在喝的茶，陪他并肩坐着，看远处的山，一起聊聊天，还是像往常那样，没有中心的天南海北的聊。唯独不聊他身体的变化，不问他疼不疼，不问他最近感觉怎么样，就像我不知道他生病，他也不知道我是来探病的一样，我们都默契的很。
他失去了好多记忆……也缺少了一些逻辑……但我陪着他时而糊涂、时而清醒的聊着，时不时的去洗手间洗把脸。
怕被他看出来我在哭，他似乎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又似乎在努力向大家假装他不知道，又或许他在向自己假装不知道……我们都在逃避着。
一起吃过饭，我抱了抱他，就起身离开了，搭乘晚上的飞机回到工作的城市。
我本可以留下照顾他的，或者说多陪陪他，就像今天，我也可以飞回去送他最后一程的。
但是我没有。
我急匆匆地逃走，看一眼是为了心安，逃走是为了不丢盔弃甲，为了不让好不容易愈合的那条伤口再撕开。
我给他的家属发去安慰的信息，文字匮乏又生涩。打电话找其他亲属递上我的份子钱。说抱歉因为工作实在走不开，没法赶回去，等到春节再回去到墓前谢罪。
大家都说理解的，回不去没关系。人在的时候回来看过就足够了。因为只有我横跨几个省份，来来往往没那么容易。
可并不是因为回不去，是因为我不想啊……我不想再重温一次千里奔丧，不想去看着冰冷的棺木，不想去跟着人群嚎啕大哭……
习惯用逃避去封存那些记忆，那些画面，这是我在面对死亡后的创伤。
我没有办法去直面，会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不经意的场合，突然想到或者看到什么而不小心掀起这段记忆，眼泪便会决堤……
所以怕呀，怕惊起来那些拼命藏好的记忆。怕新的悲伤卷起来旧的痛，怕这些会再次让我陷入痛苦，挣扎不出来。
下午照常去参加了一个会议，晚上与项目相关策划人员一起吃晚餐。一切都很正常，大家坐在一起头脑风暴，我甚至吃了比平时多一些的东西，也提出了几个不错的点子，一切都很正常。
席散后各自回家，我背着包走在安静的路上，一不小心热热的眼泪滑过十月份的脸，热热的又冰冰的。我发誓，那一刻我没在想他，而是在想晚上提出的方案，几个创意很️不错，值得深挖下去……越想泪越多，多到不得不用衣袖胡乱擦掉，快快擦掉
最后，我蹲在路边放声大哭，那样子一定像极了夜晚常常出没的醉酒客，而那时的我，清醒的很，心里的刺痛，让我清醒的很。
哭到脱力，哭到胃里翻江倒海的吐光今晚吃的所有食物……
最后缓缓的站起身，还要回去整理今天的方案，要把思路落实到策划中啊……
好像刚刚没有哭过，那一幕不曾发生，继续往家走。心里突然涌出来那阵疼……唉……会永远将您放在记忆里，愿就此安眠吧，从此不会再痛了……
今天的天气难得的晴朗，连月光都是一片清澈，这样的日子，通往天堂的路想必是顺畅通达的吧，已经顺利抵达了嘛……
想您，勿怪
——您懦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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