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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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考得怎么样?”病床上的少女带着笑意看向一旁的银发少年。
“感觉就和平常差不多吧。”对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哈哈,这种话也只有卡卡西你才说的出……咳咳……真是”,原野琳无奈地摇着头,然后突然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你觉得如果带土还——”
“下周就要动手术了对吧?”
生硬地打断了少女的发言,少年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是啊,医生说我心脏和肺之间又开始……咳……慢性大出血……不过手术做完大概就会好起来的。”
卡卡西有些担忧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弯起眼睛,原野琳点了点头,刚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银发少年紧张地赶忙起身给她倒水,拍着后背喂下去。
“没事……没事了。”少女清了清嗓子,摆手让对方坐下。
“对了卡卡西,等会儿你能帮我去买本书吗?”
“什么书?”少年担忧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困惑。
“《Happy Happy Family》最后一卷。”
诡谲的沉默毫无预兆地泼洒开,匀出心思各异的呼吸声。
卡卡西把头扭到一边,声音闷闷的。
“我记得琳你平常不看这种书……”垂下的发丝掩去了眼中的复杂情绪,他说,“而且你现在病情……我还是现在留下来陪你比较好。”
“不行,我想知道大结局嘛。”平常一贯懂事的少女今天却固执得有些孩子气。
“今天限量出售,现在不去以后可能都买不到了!”
对方依旧静静坐在一旁,不为所动,场面无可避免地僵持起来。
叹了口气,原野琳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哎……”她伸出小拇指转向银发少年,“我和你拉钩保证总行了吧。”
被动地由着对方拉过自己的手,卡卡西哑然瞪大双眼,却没有抵抗。
他有些恍惚,“拉钩”两个字让很多记忆开始不讲道理地膨胀起来。
“我保证——”少女钩住他的指头,语气异常坚定。
“在看到最终章之前不会随便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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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对面的书店同三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卡卡西记不清自己在某人离开之后还来过这里几次,反正店员基本上都同他熟识了。
所以他甚至没有留意墙上的指示,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最后一卷售卖的地方。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没想到能在这种儿童读物区碰见波风水门。
“卡卡西!”金发男子的微笑从来都是那样温和,“你也来买最终篇吗?”
“水门老师好,嗯……”迟疑了几秒,卡卡西还是解释道,“是帮琳买的。”
“啊琳她还好吗?玖辛奈怀孕后这几天没去看她,抱歉”,水门拍了拍少年的肩,“辛苦你了。”
“没事的老师,这是我应该做的,再说——”欲言又止,旗木卡卡西猛然低下头,将目光瞟向对方手上的图书,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水门老师为什么会来买这种低……儿童作品。”
“哈哈,这个嘛”,金发老师苦笑着叹了口气,不过面上全然是幸福的意味,“玖辛奈她一定要集齐这个全套,说是等孩子出生以后要留他看。”
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银发少年随手将书翻了几页,暖色调的可爱插画一幅幅映入眼帘,他嫌恶一般眯起眼睛。
“水门老师知道这本书到底讲的是什么吗?”
“虽然我也没仔细看,不过听玖辛奈说大多是一家三口间发生的温馨有趣的小故事。”水门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
“大概她是希望我们家也能成为那样让人羡慕的圆满家庭吧。”
“这样的书”,卡卡西的脸上莫名划过一个嘲讽的笑,声音轻得近乎是自言自语,“如果是连父母都没有的人,为什么会喜欢看这样的书?”
“我觉得……可能是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喜欢看吧。”
出乎意料地马上接过对方的话,水门笑着说。
“憧憬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这样的人还是有很多的。”
银发少年触电般蓦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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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值班臂环的短发护士走进房间,同往常一样检查起药物,却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咳嗽声惊得连忙转过头。
“对不起,护士姐姐……”一位穿着病服的棕发少女微笑地注视着她。
“自说自话地从病房跑到这里,但是在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人,所以……咳咳咳……”
“慢点慢点”,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躯,护士忧虑地问,“怎么不按铃,你现在情况——”
“不,不用麻烦了……”少女皱着眉摇起头,笑容中泛出越来越多的苦涩,“一直以来我都在给大家添麻烦,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差不多,不能这样任性下去了。”
这样说着,她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护士。
“拜托您可不可以……一会儿把封信转交给一个戴口罩的银发男孩子手里……叫旗木卡卡西,名字就在信……”
“好的我知道了!”听着少女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护士一把接过信封,神情显得愈发不安,“先别说这些,我现在马上带你去找医生!”
这时,棕发少女却猛然挣脱了护士的搀扶,郑重地朝对方鞠了一躬。
“谢谢你,护士姐姐。”
红色液体顺着嘴唇流下,四周静默得宛如墓地。
心脏的跳动声,血液的流动声,久远的记忆,许多熟悉的剪影。有关活着,她想,就是这样吧。
胸口的压迫感,喉头的撕裂感,透明的泪水,纯黑色的裹尸布。有关死亡,她想,就是这样吧。
“对不起卡卡西……”
少女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好像被装进了恒温箱里。
“我食言了。”
倒地的重音与错愕的面孔,未能遵守的承诺和渴望已久的解脱。
故事的终章和人生的结局意外交换了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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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了”,水门突然敲了一下手掌,“信看了吗?”
“什么信?”银发少年困惑地望向对方。
“琳转交给你的那两封,中考前应该就收到了吧。”
卡卡西仍旧不解地摇了摇头,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惊讶地睁大眼睛,金发男子不得不解释起来“给最重要的人的一封信,还记得吗?你们刚加入文学社的时候,老师答应会在毕业时帮你们寄给对方。”
尽管已经很少去回想过往,但有些东西总会自动地保存在那里,磨灭不掉。渐渐回忆起来的银发少年点了点头。
“不过我当时似乎没有写。”
“是啊,但不代表没有人寄给你”,水门笑着说,“上个星期我最后一次去看琳,本来想把那两封信顺便带给你的,不过你正好不在。”
“她说之后由她转交给你,我一直以为你早就收到了。”
“琳为什么……”卡卡西看向手边的儿童插画封面,脸色很差。
她想做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跟我提信的事?
几天来同少女的交谈被一点一点细细研磨开:平常的话题,惯常的笑容,每趋愈下的病情,毫不在乎的态度……
突然,一种可怕的猜想在他头脑中疯涨起来。
“水门老师”,少年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这本书,今天是限量发售吗?”
***
跑,铁锈味弥漫开,跑,一刻也不能停下,跑——
少年的银发被风拨乱,但他已无暇顾及其他任何事情。
达到目的地的那一刻,看着三年来走进过无数次的病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大口喘息,热意上涌,手心手背都是黏着的汗液。
踌躇良久,最终卡卡西还是伸手握住把手。
拜托,他祈祷,拜托了。
房门被小心地推开,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室内。
靠上门框,银发少年这时候却突兀地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有点滑稽。
三年前,门外的人不见了,三年后,门里的人不见了。
两个骗子。
他把右手小拇指死死蜷进掌心。
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他耳旁响起。
“请问,你是旗木卡卡西同学吗?”
“是。”他没有抬头就应答道。
“原先在这个病房的小姑娘……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好……谢谢。”伸手接过,发现竟只有一封信件的银发少年微微挑了挑眉,却没有多问。
一封也好,两封也好,他想,既然在乎过的人如今都不在了,那么无论怎样都无所谓的。
短发护士递完信,抿起嘴唇注视着他,想张口说声抱歉,说些安慰的话,但响起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她的思绪。
“不打扰你了,你慢慢读信吧。”
护士揉了揉他的头发接起电话走到拐角,留下卡卡西木木地靠在原处。
他有气无力地撕开信封,却在见到里面字迹的一瞬间松了下颚。
***
写给卡卡西:
你看这封信的时候可能都要不记得我了,这么长时间没人跟你吵架你还挺开心的吧。不过现在坐在填入社申请表的那个地方给你写这封信,我却奇怪地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可能是因为我快要走了。再过一小时斑就会来接我,之后我就要登机离开木叶……所以,就在这封信上和你把所有事都说清楚吧。
反正也不会再见面的。你爱看不看。
之前你问我,我没说,水门老师找我那天我奶奶在医院过世了。
那天她走了过后,我一个人在急救室门外坐了很久。就是单单坐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我突然找不到自己和这个世界关联,好像一切都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医院里那么多人走来走去,可和我有关系的一个也没有。我想参与,却发现自己参与不进去,好像麦田上的稻草人一样……孤独。
然后我发现自己似乎理解你了。我甚至觉得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比我更理解你。我想,啊,原来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生活的。可是发现这件事以后又让我特别难过。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我以前看不惯你。因为你总说要遵守规则,总是要把所有事情都做的正确,每次都装得自己很冷静很成熟很克制,把自己关进各种条条框框里。可事实上我觉得你完全不需要这么做。
知道你父亲的事之后,我更确信了这一点。如果自己认为没有错的话,破坏规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自己高兴的话,读几本低龄漫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自己喜欢的话,做个看低俗小说的失格读者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想做的事情就丢在一边,碰到讨厌的人就开口大骂。诺言没办法好好实现的话就说声对不起原谅自己,遇到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挽回的事情就大哭一场重新开始。
稍微活出一点天才的样子啊,笨蛋卡卡西。做你自己就好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要很认真地告诉你,
别再活得那么孤独。
——带土
***
“……叫旗木卡卡西……嗯,就是姓旗木。”
“什么?妈你别急,你说什么?”
“好,好,我这就去问他!”
放下电话匆匆跑过拐角,短发护士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原本靠在门框的少年这时候正跪坐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皱巴巴的信纸,口罩被丢在一旁,哭得满脸是泪。
护士站在那里,没有打扰痛哭的少年。
她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是不喜欢哭的,她也知道这个少年绝不是轻易会流泪的人。
一定……是发生了一些辛酸的故事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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