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戊戌迷梦
第一章 病急乱投医
北风没有刚才那么紧了。
雪花缓慢地从空中飘落,几片雪花粘到了一起,变成了一片鹅毛般大小的雪片,在空中盘旋着飞舞,不愿落到地上。
“哗楞、哗楞”,一片鹅毛雪被飞舞的腰铃抽碎,碎片飞溅,在没有坠地之前,被飞舞的黄马褂的褂裙抽飞,飘落在了积满的雪的地上,又被踩着奇异步伐的画着鱼纹的靰鞡鞋踏碎,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灶王老爷本姓张,家住上方张家庄。
老大本是张天师,老二就是张玉皇。
剩下老三没事干,来到下方当灶王。
灶王老爷把头低,里神别把外神欺。
今天东主有大事,那是帮兵请来地。”
嘶哑的嗓音配上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唱腔,配上火堆照在人脸上明灭不定的光,整个院子里的气氛诡异莫名。
这是在请仙,东北话又叫“跳大神。”
大神是个巫婆,身上穿着黄马褂,腰上系着一圈儿腰铃,腰铃底下是一圈红黄蓝绿各种颜色跟褂裙一样长的布条,头上戴着一个装饰有鸟的尖尖的彩色萨满帽,手中拿着羊皮做的萨满鼓,用羊蹄子在鼓面上卖力地敲着,一边敲,一边踩着诡异的步伐绕着火堆快速行进。
大神身后跟着二神,二神就是帮兵,是个神汉,身上穿着绿色的蒙古袍,腰间系着红腰带,紧跟在大神后面。
大神停了下来,接着用奇异的声调唱着:
“一请胡来二请黄,三请飞仙四请蟒长,
五请清风和悲王。
天上有事飞仙办,地上有事胡黄去商量。
阴曹地府要有事,邀请悲王去帮忙。”
唱完,大神身上像打摆子一样地抖了起来,抖了没一会儿,嗓子里“咯喽”一声,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整个人脸朝下,瘫倒在火堆旁。
围观的人群禁不住“呀”的一声。
一请胡来,就是请狐仙上身。
二请黄,则是请黄鼠狼精上身,鬼吹灯中《黄皮子坟》说的就是黄鼠狼成精。
飞仙是蝙蝠精,蟒长则是蛇精。
这四物,在东北被称为四小地仙。
清风则是鬼仙,可以指路过的小鬼。
悲王,亦称碑王,一般来说,是自家的守护神。
二神在众人惊呼的时候,从腰间拿出来一根鞭子,啪啪啪地四下响了几鞭,阻止了靠过来的众人继续靠近,待众人安静下来,示意大家不要紧张。
这时,倒下地上的大神哼哼了一声,嗓子眼里出来的声音,带着嗖嗖的冷风。“请我来,啥事儿啊?”
周围的人群“轰”地一声,围得更紧了。好不容易请来的大神,听说过没见过,这得好好地瞧真珠咯。
二神捅了捅已经呆掉了的家属,家属冲着二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敢跟大神讲话。
二神只好自己清了清嗓子,跟大神唱着说道:
“弟子今天请仙童,病人就在炕当中。
叶家小子把街上,回家就在犯迷瞪。
一病就是一个月,总觉心里有事情。
南请大夫不见效,北用草药不见功。
万般处在无几奈,才请老仙到军营。
或是看,或是听,或是诊脉看病情。
阴阳八卦八字课,串过七窍十二经。
五脏六腑看个遍,麻烦老仙说聆清。”
二神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就是老叶家的小子有一天上街,回家就开始犯迷糊,已经一个多月了,看过很多大夫,一直不见好,这才请大仙出面,来镇镇场子。
大神趴在地上,嘴里哼哼唧唧地念了不知什么咒,说道:“老叶家的,这病不好治啊。”
家属跪在地上给大仙磕头,“求大仙发发慈悲,老叶家就这根独苗啊,您给治好了,我杀猪宰羊报答您。”
二神敲了敲手中的羊皮鼓,大神趴在地上,身子却跟着羊皮鼓的节奏抖了起来,嘴里唱道:“人魂归在人身上,马魂归在马身边。
人得真魂吃饱饭,马得真魂能撒欢。
临走送你三通鼓,送你古洞去修仙。
送你一岭右一岭,送你一山右一山。
送你古洞炼仙丹,炼的红的是红,蓝的是蓝。
红的能治男子汉,蓝的能治女婵娟。
解开锁卸去绳,马后捎走拘魂瓶。
点上肩头两盏灯,咳嗽呕吐全肃清。
别叫弟马受折腾。你不走我就扇,
扇去你五百年道行,你可千万别怨咱。”
大神正唱着,突然院子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人群扭头去看,门口站着刚刚下差回来的叶家男主人,叶京询。
叶京询是柳条边法库边门防御衙门的笔帖式,是法库边门这一区域的二把手。
柳条边,又称“绿色长城”。柳条边是一条宽、高均为一米,总长度为1900余公里的土堤,整个土堤的外侧挖一口宽8尺,底宽5尺,深8尺,其横断面为倒梯形的壕沟,壕沟与土堤并行,土堤呈“人”字形横亘在东北大平原上,这就是老人们口中常说的“边里”、“边外“。
柳条边是清廷为维护“祖宗肇迹兴王之所”“龙兴重地”而修筑的,清朝迁都北京后,就把东北地区划为一个特殊的地带,严加保护。其目的,首先是为了防止其“龙脉”受损;其次就是保护东北地区生产的皇室贵族所需要的人参、东珠等特产,以及供每年采捕供物及皇帝巡幸时围猎所用的围场。
而真实的目的,则是担心重蹈蒙元覆辙,给自己留一条随时可以回撤的后路,万一关内再来一个朱元璋,不是还可以退回关外么?
柳条边就是为保护东北“发祥重地”,而修筑的一条封禁界线。
法库边门在盛京,今沈阳以北,是当时最重要的通往科尔沁草原,呼伦贝尔草原和松嫩平原的通道边门。
叶京询则是看守这道边门的二把手,实际上的一把手。因为武官防御郎式平最近半年一直在盛京活动,想要走通现任盛京将军依克唐阿(1)的路子,回盛京享福,这几年郎式平在法库边门这里,油水落下不少,不趁着自己年轻能折腾,回花花世界享受几年,在边门这种乡下地方,这几年吃灰的苦不是白挨了!
一把手半年不回,这段时间叶京询在边门衙门里忙的团团转,经常很晚才回家。
叶京询虽是芝麻官,但是在法库这里已经是边民能见到的最大的官了,官威深重,他推门进来,一帮围观看客就都退到院墙边上站着,他走向瘫在地上的巫婆的时候,围观群众不自觉地向后靠,有些离墙近的恨不得把肉都挤进墙缝里。
叶京询站到了巫婆边上,扭头问自己老婆,“这是在干嘛?”
“小武毛病一直没好,周围能瞧病的大夫我都请过了。这不,我听隔壁王婶说萧大仙灵验,请她过来给孩子看看。”家里男人回来了,有了主心骨,叶京询的夫人,张淑清说话利索了很多,有了点官太太的架势,跟刚才被大神唬的神不附体的她似乎判若两人。
两人在这里说话,二神把还在地上抖的大神扯了起来,大神萧大仙一直低着头不明所以,站起来也低着头身子一直在抖。
叶京询厌恶地瞅了一眼萧大仙,他是秀才出身,儒家弟子不语怪力乱神,对这种萨满自然毫无好感。
但是自家老婆请来的,而且也当着众乡亲的面,他也不好发作,只好沉声问:“到底什么病?”
萧大仙还在抖,二神在她的靴子上踩了一脚,她吃疼,抬手打了二神一下,这才看到叶京询,吓得抽了一口凉气,不过大仙也见过世面,把这口凉气抽的荡气回肠,时间长到众人以为她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时候,她才吐气开声,还是用诡音:“羊毛疔。”
“咋治?”
萧大仙朝着房门走了过去,张淑清快走了两步,帮萧大仙把房门推开,叶京询紧跟着萧大仙,张淑清则跟在叶京询身后,二神和一大帮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也跟在后面,穿过房门,走进了灶间,灶间和里屋之间有一堵墙隔着,进门就是靠里屋的一边就是大锅灶,锅灶在往里就是进里屋的门,上面挂着门帘。门帘再过去,是大号的水缸,还有就是木架,木架上面堆着装着粮食的袋子。
诸人互相推搡,有人踩到了堆在墙旁边的烧火做饭的高粱杆,劈啪作响。
萧大仙掀开灶旁的门帘,进到了里屋,靠南的窗户下,是一溜到底的大炕。老叶家的孩子躺在炕头的被窝里,额头上盖着块湿手绢,旁边放这个火盆,火盆就是一个破了的酱缸的缸底,跟炕桌差不多高,里面装的从灶坑里烧火做饭的时候,拨出来的被火烧透的高粱杆的芯儿,芯的外面泛着白灰,散发着的热量让老叶家孩子的脸微微发红。
萧大仙回头使了个眼神儿,二神立马蹿了上来,跟叶京询告罪一声,把被窝里的孩子扶了起来,把孩子的辫子缠在了头上。
萧大仙摘下尖尖的萨满帽,小心地放在炕桌上,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把簪子尖在炕桌上的油灯火焰里燎了燎。用左手在孩子的后脖颈子上摸了摸,然后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掐住找好的地方,用簪子尖挑破了皮,皮破了,流出来一滴黑血,萧大仙咬着牙,把簪子尖又用力向下剜了一下,应该很疼,昏迷中的孩子闷哼了一声,张淑清忍不住刚要跨上一步阻止,被叶京询伸手拦住。
叶京询死死盯住萧大仙的簪子尖,他看到了那上面有东西。萧大仙把簪子尖挪到了油灯边,诸人中眼力好的都看到了那上面有一根很细的,拇指长短的白线,她把白线放到油灯的火焰中,白线瞬间燃烧了起来,像爆了个灯花一般。火花过后,簪子尖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屋子里的众人一阵惊呼。
萧大仙把簪子在嘴里咂了一下,重新插回到后圆髻中。
拍了拍手,理了理衣服,她对张淑清说道:“好了,明儿个孩子就能醒过来,记得不能沾荤腥,最好给他喝小米粥。”
她朝叶京询福了一福,“叶大人,民女有礼了。”
叶京询抱拳回礼:“大仙道术精妙,倒是下官失礼了。还请东厢看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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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热闹的诸人散去。
张淑清忙活着给儿子熬小米粥,而东厢房里不断传出来叶京询和萧大仙的笑声,还有二神插科打诨的声音。
张淑清把小米粥熬好了,盛了一碗放在儿子边上的炕桌上晾着。这时候叶京询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张淑清小声问他:“走了?”
“走了。给了个二钱的银锞子。”
“那就好,询哥,你说,小武这到底是得的啥病啊?”
“我也不清楚。病急乱投医吧。不过,看这萧大仙下手颇有些章法,不大像是跳大神的,而且颇有见识。”
“你咋又疑神疑鬼的,管个边门管的,你看谁都像贼!”
“…”叶京询被张淑清抢白的无话可说,低头看着儿子,“傻儿子,你就不能让你老子我省点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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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依克唐阿(穆麟德:iktangga;1834年—1899年4月27日),字尧山,扎拉里氏(汉译姓张 [1] ),满洲镶黄旗人,祖籍吉林伊通,出生于今伊通满族自治县县城东南马家屯。清朝晚期将领。
依克唐阿在抗击日、俄侵略,维护中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斗争中,立下了卓著的功绩。早期在墨尔根(黑龙江)整饬防务抗击沙俄,卓有成效。1894年甲午战争中,请缨率军从黑龙江去汉城迎敌,刚至奉天而平壤已失,在鸭绿江畔与友军协防。因有勇无谋,派手下出击时致其中伏,因故被革职留营。后与吉林将军长顺协防辽阳。1895年3月,日军集中第一、三、五师团发动辽河下游战役,清军在东北战场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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