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个阳光明媚,清风微拂的早晨,我拿着三个草莓味儿的真知棒(一种棒棒糖)去见刚出生两个月却还未曾相认的小侄女儿。从没想像过她会长什么样,因为记忆中的婴儿似乎都是黑皱皱的,看不出什么模样,更何况她早出生了两个月,刚从保温箱出来没几天。
敲门,是嫂子开的,家里只有她和小侄女在,哥哥去上班了,小侄女在卧室。说着话就走到了卧室,窗外柔和明媚的阳光洒进室内,铺满到床上,床的中央放着一团粉色的小丸子,面对稚嫩小生命带来的好奇和不知所措,我不由得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在温柔的阳光下,肌肤白透,粉雕玉砌的小侄女睁着清澈黑亮的圆眼睛安静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这般惹人的模样让我惊叹:“好可爱啊!我还没见过这么白净这么乖的的小宝宝呢,就像天使一样。”说着,我就把一个真知棒小心地放在她的小小手里,没想到瘦弱早产的她竟然攥得稳稳的,这更是让我大吃了一惊,嫂子也看到笑着说:“我女儿就是这么厉害,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呢!”听到嫂子这满是骄傲的语气,我的双眼好像突然被阳光刺到一般,霎时氤氲泪花,“难道嫂子以后不照顾她?”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心中暗自奇怪自己的反应,但是眼见这温馨的画面让我无暇多想,于是依然带笑和嫂子逗弄侄女。
(二)国庆节期间,右边的臼齿突然发难,痛的我止不住哭,爸爸带我去看医生。经过检查,我被告知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治疗,而住在医院附近的哥哥家就成了我每次治疗结束后的福利——可以去玩电脑(家里为了让我安心学习,电脑没有联网)。一个阴冷的下午,在医院做完治疗之后,我就直奔哥哥家,看到我去了之后,嫂子把小侄女交给哥哥,然后就去厨房做饭了。哥哥在打游戏,抱着小侄女不方便,让我把小侄女放在沙发上躺着,我总觉得不安全,就一直抱着并坐在哥哥旁边,等他打完那一局游戏。突然QQ窗口抖动,出现了对话框,对话框上的昵称很长,我来不及看全,但整个昵称和QQ界面的黑色皮肤所传递出的意境却让我有一种彻骨的绝望从脚底生起,且越来越强烈,我禁不住问哥哥:“这是谁的QQ号啊?”哥哥打着游戏,忙里偷闲地回答:“你嫂子的。”我抱着小侄女,抬头看到在厨房忙碌的嫂子,一时说不上来话。吃饭时,嫂子说想出去工作,但是小侄女没人带,天真的我回应说:“等我放假了,我帮你照顾小宝宝。”
嫂子怎么回的我忘了,但是随着两个月的治疗,我的牙齿修补好了,期末考试也近了,为了备战期末考试,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哥哥家了。就在距离考试还有三天的时候,我突然重感冒了,为了不影响复习进度,中午放学后我被爸爸带去医院打吊瓶,和爸爸说起还有三天考试就结束了,我要去哥哥家玩电脑。一直面色如常的爸爸沉默了几秒,说:“这段时间就别去你哥家了,家里忙。”我好奇地追问:“忙什么啊?发生什么事了么?”爸爸低低地回:“没忙什么啊。”爸爸的回答显然不能让我满意,我仔细的观察着爸爸的脸色。初见小侄女那天早晨的阳光不期然地出现在脑中,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甚至有了越来越清晰的答案,耳边有一道声音叫嚣着:“嫂子留下宝宝走了!”接收到这种信息后,我觉得特别荒唐,为自己看多了小说而生发的无边脑力感到可笑,并微不可见地摇头否定着自己的答案。于是,我更加迫切地看着爸爸,最后在我的不依不饶中,爸爸终于道出了实情:“你嫂子自杀了!”第一反应,我笑了,我看着爸爸的脸,想从中找到一点点爸爸看透了我的心思,为了顺应我的想法而编出假话的证据来,但至始至终,爸爸的表情都十分严肃。“活着?还是死了?”我的问题直白而粗鲁,“没救下来……”“什么时候的事?”“前天凌晨四点多。”慌乱着,眼泪毫无征兆地跌落,一串接一串……
“我想现在去看看!”“这两天就先别去了,家里面很乱,去也做不了什么,你先好好考试,等你考完,出殡那天你去送送。”许久,找到思维之后,我对爸爸请求道。
三天的考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最后一天考完试的中午,我迫不及待的去了哥哥家,却看到家里家具四处散乱。阿姨正在客厅指挥着哥哥把电视搬到楼下,出门时,哥哥看到我来了笑了一下,笑得那么落寞,我不知道要用怎样的表情去回应,只能抽抽嘴角,给哥哥让开路来。阿姨看到我来了,想笑,一如她面对所有磨难时的样子,却控制不住眼泪的外泄,只得让我去卧室找我妈妈,她的妹妹。连日来的操劳让阿姨看起分外来憔悴,我想过去抱抱她,却又被她那隐忍的坚强逼退脚步,是啊,我的阿姨什么没经历过啊,她最讨厌被人同情了。
走到卧室,妈妈在帮忙整理东西,心中疑惑不禁脱口而出:“今天不是出殡么?我们要去哪里送送嫂子啊。”“送什么送啊!还叫什么嫂子啊!昨天就已经入墓了,这害人的骨头(家乡对于女孩子的昵称),抛下孩子就走了,还送什么送啊……”说着,妈妈早已哭肿的眼睛又流下了泪。这泪,我不知道是为逝去的嫂子而流,还是因心疼阿姨的多灾多难而流,或者兼而有之。而此刻,我早已忽略了爸爸的谎言,因为我看到嫂子在这个屋子里生活的痕迹被一点一点地抹去,曾经三口之家生活的烟火气如同这个家庭一样支离破碎,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那一刻我突然领悟到,人事原来可以这么冷酷。
晚上回到家,听妈妈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嫂子出事后,哥哥那个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缺席他生活多年的爸爸,终于以父亲的名义出现了,却一见面对哥哥就是一顿毒打,家里其他人也因着把嫂子出事的原因归于哥哥沉迷游戏导致,便没人出手阻拦,于是哥哥就被他这个从未有过养育之恩的名义父亲进行了一番所谓的教训。而哥哥从小由于没有父亲陪伴因而缺少些担当,加之阿姨愧疚未能给哥哥一个完整的家从小就对哥哥格外宠爱,使得哥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更无力反抗只能任其打骂,同时也承受着所有人的各种情绪。
而出事后的第一夜,妈妈负责照顾小侄女。一直很乖巧的小侄女似乎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哭闹不止,甚至像在喃喃着:“妈妈~~”。妈妈说,那一刻,她的心都被叫碎了。
至于那被搬空的家,妈妈说,那个房子哥哥没法再住了,已经被挂牌低价出售,因为位置好,已经有人打电话问具体情况了,房子估计没几天就卖出去了,哥哥则会带着小侄女跟着他所谓的爸爸去到他爸爸的城市生活。
事发突然,但处理过程及结果就如同突发的初始一样,决绝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短短7天的时间,一切物是人非却又迅速归于平静,每一个可能触发悲伤的缝隙都被填补的严丝合缝,让每一个深切经历始末的人都只能将出于任何出发点的任何情绪深埋,这可能就是人们对于伤痛的本能反应,让逝者安息,让生者安宁。
(三)嫂子应该是慢热型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虽然他和哥哥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和我们大家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和哥哥婚礼上,由于大家都不了解彼此的相处方式,嫂子显得疏离而少言,于是给家里不少长辈留下了冷僻不懂礼节的印象,以至于婚后,大家因为这最初的印象,都很少走动。起初我也和大家一样,但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过嫂子后,觉得她是那种体贴入微很暖心的人,所以很愿意和她相处。
那时不懂温柔善良的嫂子为什么会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后来我渐渐明白了。自出生起,哥哥就被阿姨照顾地无微不至,阿姨对哥哥的疼爱是母爱,更成了习惯,哥哥对阿姨的依赖自出生起就从未减少,甚于与日俱增。所以即使是结婚后,哥哥和嫂子的三餐都由阿姨照料,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生活压力的哥哥沉迷于网络游戏没去工作,几个月后小侄女未足月就出生了,高额的保育费用让阿姨这抵挡风雨的大伞显得摇摇欲坠,生活的压力比他们想象中的大很多。即使后来哥哥出去工作了,但由于前期积蓄甚少压力依然很重,又因为尚未真正成熟的哥哥工作后,每天在上班和游戏中切换,对嫂子缺少必要的关怀,多重压力之下让产后正处于脆弱期的嫂子忽然缺乏了生活的动力,这可能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产后抑郁症,但是在当时,我们谁都没有发现并重视这个问题,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这是九年前的事,九年过去了,无论曾经的情节掀起多大的波澜,往事的痕迹都在时间的遮掩下越来越淡,几不可见。现在的哥哥经历痛苦从中蜕变,有了新的生活,就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样渐渐安好,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于沉重。离开的嫂子被每个人珍藏心底,成为大家心照不宣的回忆,起初的怨恨在时间的感化下变成了惋惜,不管时间有多么强大的能量,曾经的心痛和眼泪都不会忘记,曾有一个水晶般的姑娘,在这世间温柔的走过,遗落了一个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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