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羞耻

        吾友周君，向我大倒苦水：“在别人眼里，我就是一个大傻瓜也”！

        吾愕然：“何出此言”？

        “在路口等红绿灯信号，倒计时尚有八九秒，旁边电动车蠢蠢而动，倏然而发，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犹岿然不动，死等红灯变绿。信号变为可通行时，我方款款举步，身边人已经过之八九，耳畔赞赏之音滚滚而来：‘此地，呆鹅一个’；岂止赞语，更附若干白眼相赐，以资鼓励。如此夸奖，愧不敢当，恨不能寻得一老鼠洞容身。悲夫，悲夫！虽然，让我随大流闯红灯，实在做不出来也！”

        我抓起茶盏，肃然曰：“以茶代酒，敬君一杯，以抚慰您受伤之心灵。坚持下去，不受裹挟，做自己可也。您之高风，岂是傻子乎？此乃有底线！让聪明的人们自作聪明去吧，呜-呼-呀！”

不知羞耻

        忽然想起了欧阳修先生的一句名言：···不复知世间有羞耻事！

        有一种文化，叫做“耻感文化”。据说这是美国人类学家鲁思•本尼迪克特在对大量二手资料分析后，给日本文化类型下的定义。有人将其归纳：耻感文化的特点就是随大流，不让别人将自己看做“傻子”，招致耻笑。此文化之结果，会造成人人为己，不肯为善；其实不然，我觉得本质上，耻感就是对如何做人有自己的标准，做了不应该做的事情，无须他人来评价，自己就会感到羞辱莫名。羞辱至极，日本人走极端，干脆“剖腹”把自己结果了，给世界一个交待；我们号称文明人，舍不得剖腹；但天天把“礼义廉耻”放在嘴边上的，唯我大中华举世第一。

        一段时间，看到社会上寡廉鲜耻现象有抬头之势，高层提出了“八荣八耻”，郑重向大家推荐，意欲规范举止，走向和谐，重建我泱泱大国文明。可惜，所谓荣耻只停留在口号上，喊得越响亮，哄笑声越多——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呀。

不知羞耻

        某学生家长义愤填膺：孩子在学校受到体罚，我要投诉老师，太不像话了也！我问，孩子犯啥错误了么？家长说：啥错呀？孩子不过是吃个橘子，随手把皮扔在了地上。班主任老师却如临大敌，严词训斥。除了让孩子把橘子皮一块块捡起来，还惩罚他打扫一个礼拜的课堂卫生，并让全体同学监督。家长愤愤然：这让我孩子的脸皮往哪儿搁？还怎么在班级里头混呀？这是对孩子多大的摧残和伤害？将来怎么做人？

        我顿作同情状：体罚学生，是明令禁止的呀。这老师不合格，应该投诉！其实心里却一万个点赞：脸皮没地方搁，没法在群体里混，这是让孩子知道什么是羞耻，这才是教育正确的打开方式：怎么做人？老师不正在告诉孩子怎么做人吗？大人已经如此不堪，教育当从娃娃抓起，抓的就是这个——当然方式可以商榷，这是另一码。

        乱丢垃圾，当做小事，大谬也！如此“小事”可以随便做而不受惩罚，那我们社会将会成为什么样子？闯红灯，高铁霸座，公共场所插队、露臭脚丫，大声吵嚷，随地吐痰，大小便•••你若是稍有异议，他会眼皮外翻，视你如同外星来客：有病吧？算哪根葱？管着么你？

        邓公曾经感慨，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失误是教育。但他们没有说失误在教育的哪个方面，——总设计师总揽全局，当然不能说得太细——导致我们没有正确领会邓公的本意：教书育人，育人为本。而做人最重要的，是懂得羞耻，明白自己的底线在何处，并牢牢坚守之。

        有人讲：法治社会，法律是底线，这话又对又不对。法律是万般无奈之下最后的招数，是在社会成员已经突破底线之后的强力纠偏。真正的底线，是道德文明。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底线，张三李四王二麻，无法整齐划一，可以高低不同：吃肉的时候不冲着乞丐吧唧嘴，这也是一个底线——只要有这种意识，知道什么事情是坚决不可以做的就好。底线高了，当为仁人君子；底线低了，可以为市井凡夫。晋朝的顾和一边捉虱子，一边说：此中（人心）最是难测地。人心难测，底线也就难测。可只要还有，最差也还能弄个流氓当当吧。

        《诗经》云：发乎情止乎礼。这是讲男女情爱要受到礼节的制约。我觉得应该推而广之：人有欲望，天经地义；但不能任由欲望发展，要适可而止。不管是“礼”也好，“法”也罢，一言而蔽之：总得心中有点“数”。没有了底线，不复知世上“羞耻”二字尚存，那就要麻大烦。